第十六章 掌柜陆朝
待饭菜端上来，眼前便是青黄一片，嫩绿青菜，浓稠白粥，连一点儿姜蒜都没放，简直堪比虚空派的手艺。宋曲临盯着这些菜看了好一阵，脸色更差，许久才开口问道：“菜……上完了？”
端菜的小二点头道：“是的，就这些了。”
她捏着那双轻巧的竹筷子，竟不晓得从何处下嘴。能把荤菜都做得这般寡淡，凤梧居的本事果真不假。她夹了根绿油油的小白菜，张口塞进去，一股清香在嘴中散开，包裹着唇舌，居然格外可口。
滋味尚可，但称不上多么惊艳，相较于归云阁，终究是淡了许多。
“果真什么都没放。”商青也尝了一口，目光却从自己的碗中移开了，飘到邻桌客人的饭菜上。
那目光的暗示性极强，几乎就是在说“你这个好像比较好吃，可否让我也尝尝”了。偏偏邻桌的又是名年轻女子，自商青坐下那刻起，就频频侧目瞧他。如今见他对自己的饭菜有意，不禁喜形于色，忙拉他过来，娇声道：“公子可要尝尝？”
他故作矜持地推脱几下，然后便坦然地挪了板凳，感激地看着那客人，伸手去夹了点菜。
“公子好眼光，这秋葵乃是补肾的良品。”她嘻嘻笑着，眼底掠过一丝羞赧。
“哦？这倒很好。”他的笑容又放大几分，“还得感谢姑娘慷慨分享了。”
一旁的宋曲临默默看着他同那女客人谈笑，险些将筷子给捏断了。明明晓得他是为了查探情况才蹭过去讨菜，心中仍是厌恶看到他那张笑吟吟的脸，他笑得愈欢，她便愈气。
明知道不该，还是按捺不住情绪，她何时这般易怒了？
他在那边吃得够了，向那客人道谢，对方虽十分不舍，但顾忌他身旁有女伴，也不好强留，便继续吃自己的。商青回了原位，觉察到宋曲临脸色有异，眸中暗露喜色，竟似十分高兴。
“商前辈可有收获？”她没看他，凉凉开口。
“阿临似在生气？”商青挨她近了些，目光晶亮。
“不曾。”她语气淡淡，“前辈如何行事，我无资格过问。”
“那便换个称呼，莫叫前辈了，还是主子顺耳。”他给她夹了块肉，“关心主子的动向，不算僭越。”
听到这二字，宋曲临怒意更甚，碍于食客众多，不得发作，只得咬着唇将愤懑之气按捺下去。商青稍稍敛去眉梢戏谑之色，正色道：“收获自然是有，不过……人多眼杂，不太好说。”
宋曲临起身欲走：“那到外头再说就是。”
他按下她的肩，低声道：“不必。”接着，他轻弹长袍，坐到她的同侧，她一愣，往里坐了坐，挪到了墙角，商青便贴着她坐好，抬起袖子遮住两人面庞，如此，两人的确与外界隔了一层。
呼吸靠的太近，宋曲临没有他生的高，便感觉自己在其薄热的鼻息之下，心中似塞了只兔子，跳的厉害。
“这样就行了。”他眯眼笑着，似颇满意，低头抵在她耳侧，“恩，旁人的饭菜果然与我们不同，他们每道菜里都多了一样调料。”
“何种调料？”她耳朵很烫，脸颊红了半边，但他说的话又十分紧要，自己不得不凝神倾听。
“新鲜的鹿妖血。”此言一毕，他放下袖子，恢复了正常姿态。
她脸上微红尚未褪去，便被震惊神色占据。新鲜妖血，尤其是鹿妖，乃为珍贵滋补之物，若被其它妖类得到，强基固元功力大增，而人类食之，则延年益寿，亦可治愈疾病，鹿妖数量鲜少，很大部分的原因就在于此，除了寻常妖类间的厮杀，还有许多人类猎杀未成形的鹿妖。
之前腐败之血或许是鹿妖刻意植入，只为方便吸取那些客人精气，可现在怎又会将自己鲜血无端赠给这些人类？怪不得来凤梧居的客人如此之多，竟都是冲着鹿血的功效……
这鹿妖，究竟有何意图？
她不论怎么想，都觉得这妖怪行事诡异非常，果真非普通人能揣度。
“看来这客栈掌柜古怪颇多，还得深入查查。”她凝眉道。
商青颔首，以示赞同。宋曲临不自然地理了理衣领，伸手去探脖侧的温度，发觉已没那般烫了，才稍松口气。两人在此坐了好一阵，将那些无盐饭菜吃个干净，又要了一壶清茶，一杯接一杯地饮完了。
此时，客人终于少了些。
宋曲临目光定在那小二身上，冲他挥了挥袖，朗声唤道：“小二，结账。”
小二匆忙回头，甩着抹布就挪步过来了，笑着报了个数字，宋曲临便从袖中摸出个银锭子，塞到他手中。
对方一愣，似没想到这客官竟给了这么多，一时觉得手中银钱烫手，疑惑道：“客官，不必这么多的。”
“多的你便收着吧。”她阔气地摆摆手，看向小二的目光含了几分深意。
小二似有领悟，低下身子靠近了些，压着嗓子道：“客官有什么其他吩咐么？”
她一笑，面色显出些少女的羞赧娇怯，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你，你可晓得你家掌柜……”
“掌柜的？”他看她一眼，又偷偷扫了眼坐在她对面的商青，心中疑惑更甚，平日里也有许多姑娘打听自家掌柜，无非是看上他的风姿气度，可这位客官明明带了个男子过来，而且这男子风采不俗，自家掌柜是远远不及的，她不会是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那种女子吧？
“这个……我就是问问，这位掌柜家中可有别人？”
他立时明白了，果然还是询问掌柜是否婚配，便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客官不知，我们这客栈是有老板娘的，只是她身子很弱，平日里不会出来招呼客人，露面也少，才有许多女子以为我们掌柜至今未曾婚配。”
“唉……这样啊，那他们二位的感情可好？”
小二未料到这姑娘问得如此直白，笑得有些尴尬：“这个，我们不过是外人，也不怎么清楚。不过掌柜对老板娘很是关切，虽说她常年卧病，却没有半点嫌弃。”
“不知掌柜的姓甚名谁？”
“掌柜姓陆，单名一个朝字。”
“陆朝——我晓得了，多谢这位小哥。”她目露遗憾之色，眉梢却含着欣喜，打发了那小二，就带着商青出了客栈。临走之时，她又望了一眼坐在柜前低首清账的陆朝。
他站在那里，在纷杂往来的客人中显得很特别，浑身透着一种纯粹的清雅，妥帖且温和。宋曲临长叹一声，迈步出门。
此时天色稍暗，日光不似之前那般灼眼，可商青却抬袖堪堪遮住双目，像是生怕见着光似的，宋曲临瞧他举动奇怪，疑惑道：“商前辈，你这是作甚？”
他放下袖子，淡淡道：“阿临思春之情堪比日月，着实叫我不忍睁眼。”
她哪里思春？
他指的莫不是她向那小二的问话？
她纤眉一蹙，晓得他是在报复自己之前因他向女客讨菜而生气，索性自己也摆出一副受伤模样给她看。
如此，他们也算是扯平了。这般想着，心中生出些快意来，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展。
“前辈认为陆朝与其妻子，哪位更像是鹿妖？”
宋曲临是不愿怀疑明朝的，他实在不像是妖，他给人的感觉实在太过干净纯粹，如皎皎明月，清涧深泉，可她也不能断言他妻子是妖，毕竟她们还未曾见面。但依常理推断，妖类不会这般大胆地露面，还在人杂事多的客栈待着，那位常年卧病的陆夫人，的确更加可疑。
“想必阿临心中已有答案，何必问我。”
她一愣，心道这人居然还在别扭。
“若要详辨，还得夜中来探。”
“那正好，今夜就在凤梧居投宿了。”
商青抬步又要进去，被宋曲临拉住：“你现在就要入住？”
“茶足饭饱，自然应当寻个地方好好休憩。”
他奇怪地看着她，仿佛这是天底下最理所当然之事。
宋曲临扶额，提醒道：“可是你身上没带银子……”
他哦了一声，忙抓住宋曲临的胳膊，携着她一同迈步，可她站在原地，挣开了他的手，不悦地揉了揉手腕。
“阿临方才说我没带银子，现在我带上了，阿临还有何不满？”
“我……”
他这是将她当成了钱袋？果真无耻。
商青敛了敛不正经的神色，走到她身边，宋曲临觉得他可能是要同她一块儿走，可她错了。商青目露惋惜地搭上她的肩，环住她的腰，竟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双足顿时没了依托，整个人僵在他怀中，似是傻了。
从小到大，除了娘亲，何曾有人这样抱过她？纵使她唤他一声前辈，也不该如此倚老卖老，得意忘形罢？
要紧的是，他的手按住了自己的几处穴位，若她轻举妄动，可能会伤及自己。她恨恨咬牙，这种手段，也忒无耻了些。
他抱着她，神色担忧地走向那掌柜，急切道：“有客房么？贱内方才出门的时候崴了脚，唉，也怪你们，无端把那门槛修得那么高作甚？腿短的人要跨过去岂不是很为难？”
陆朝错愕抬眸，很快点点头，指向楼上：“有，有。小齐，快带客官上楼。”
端着菜盘的小二赶紧送了菜，赶过来将商青引向二楼客房。自然，他对如胶似漆的小夫妻也很是惊诧，那姑娘刚刚还在打听自家掌柜的婚配情况，现在又在那男子怀中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想着，向商青投去一个略显同情的目光。
“就在这儿了，两位有什么吩咐叫我就行。对了，姑娘的脚伤要紧么？要不要咱们掌柜上来看看，他当过大夫，治这些小伤还是很在行的。”
“不、不必了！”宋曲临连忙摇头，“我休息片刻就好。”
“那好，两位休息着，小的就不打扰了。”他作了一揖，轻手轻脚替他们关上屋门，下楼去了。
待那脚步声渐弱，宋曲临脸色也沉得发黑。
他……他究竟要抱到何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