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北上伐齐
坊间人们茶余饭后都会谈起伍员因谗而被吴王赐死的冤屈，据说伍子胥的双目悬于东门之上，竟不腐不败，人过于下，皆感为人所注目，不寒而栗。
一名侍女也曾听说，回来不经意间在西施面前说起，吓得西施一日未进饭食，那名侍女更是为夫差所恶，拖出去乱棍杖毙。
“夷光，不要听她胡说，那只不过是那些愚民百无聊赖之下杜撰的谈资罢了，美人何需放在心上？”夫差切切而言。
可夷光却如何也难以平复，一闭眼就可见他愤怒不甘的眼神，总是觉得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自己。
也许这是她自知“罪孽深重”，而对自己进行的惩罚，否则她会愈发忐忑不安，愈发惶惶不可终日。
从那以后，她再难看到传信的白鸽，仿佛自己使命已成，便被越国抛弃遗忘，每当西施凭窗朝南方远望时，一股悲戚就会自心底流出，那是一种茫茫无所依的孤独与恐惧，自当她应诺入吴，便注定为越国所隔绝，那里已不是她的归宿。
如果一个颠沛流离，失所无依的女子流落到他国，再也找不到回去的归路，在异国又嫁做人妇，她是否能毫不犹疑地与邻家人谈起自己的归宿就在此处呢？
叶落归根，追根溯源是传统之道，纵使她能忘却过往，重新划定自己的归宿，但百年之后长眠于地下之时，所触碰到的毕竟还是异国的土地，仍旧陌生而疏远，因为她的根不在这里。
以美色相诱，教使吴王倾耗国力，她做到了，离间忠臣，使吴王不事朝政，她也做到了，一介弱女子能以美色倾国，在越人看来必是骄傲，可不久以后越国真攻占吴国都城，将吴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染上吴人的鲜血，那时他们必将念及她的牺牲，都自以为她也会因此而自豪欣慰，殊不知她却悔恨不已呀！
西施抬手拭泪，思绪飘渺无凭，此生虽享尽荣华，不过也只如浮萍沉沉浮浮罢了。
齐景公薨逝，夫差闻言原本迷离无神的双目一下子射出兴奋的精光来，一侧的夷光陡然一惊，她已好久没见他双目矍铄的样子了。
心中那团尘封已久的火焰终于重新燃起，透过双眼射出野心的火光。他重新穿上那身黑袍，一如夷光第一次见到他那般，威严凛凛，霸气外露的端坐在赤金九龙宝座上，脸上虽平添岁月痕迹，鬓角也徒增凄霜，略微憔悴的背后还能隐约见到那日的风华。
西施躲在一旁，偷偷打量殿上的男子，既感慨岁月的无情，又欣慰他的振作，但却悲凉了故国的嘱托。心中遐想，他不可能是只属于自己一人的夫君，终究是一个国家的君王，说到底她其实不曾拥有过完全的他。
她所有的只是他的一部分。
殿上他声音沧桑而厚重，威仪犹在：“太宰，齐国现况如何？”
伯嚭上前一步，跪地禀奏道：“启禀大王，由于齐景公逝前曾立宠妾鬻姒所生的公子荼为储君，他临终前的废长立幼致使大夫田启蠢蠢欲动，图谋造反，以推翻吕氏政权，此时齐国一片混乱，内部斗争不断，危在旦夕。又加上晋国内乱不平，此时正是大王出兵北上争霸中原的好时机！”
“好！”夫差意气风发，大笑，夷光虽不甚明了，但也为他而欣喜，夫差当即便下令封伯嚭为元帅，孙武为伐齐大将军，又下令三军勤练战术，为伐齐一战做好准备，库存兵器需打磨锋锐，棚中战马也需饱食粮草，吴军上下务必养精蓄锐，好一举大败吴国！
朝堂上下一时君臣和鸣，万众一心，那一段时间吴国更是显现出难得一见积极备战的光景。
吴王就要远征，一个晚上，他面容沉郁地坐在西施的床边，轻吻她额头，睡意朦胧的夷光赫然感到脸上有他滚烫的泪，她鼻子一酸，心中酸涩，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但她却忍着用双手环住他的肩背，在他耳边颤声说道：“大王尽管北上伐齐，切莫牵挂臣妾，定将凯旋！”
夫差沉默半晌，不忍放开怀中温柔，轻语道：“不如美人与我一同前去……”可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
西施淡淡地笑了笑，“大王此言岂非说笑，臣妾若真跟着你上战场，那些大臣们又该说大王的不是了，况且臣妾可不想成为大王的拖累……”
“本王也不想你受那征战之苦，只不过美人每夜独守空闺，怕是好生寂寞。”夫差柔情的眼神叫夷光神思迷离。
她眼底一沉，有什么在渐渐冷却，“大王言重了，臣妾只要守着这馆娃阁，倒也能打发些寂寞。”
“那你好生等着，本王定速战速决，立马回来陪你。”夫差认真说道，紧紧抓住夷光的双手，夷光指尖传来他温暖而粗厚的质感。
其实每一个独守空闺的女子何曾不寂寞，夷光又怎能逃出相思无边无际的大网，所能做的无非是自遣愁肠，借酒消愁罢了。
吴王走后，那份致命的孤独吐着猩红的毒信，舔舐着她乱麻般的思绪。那种被世间遗忘的放逐悲楚将她掏空，馆娃阁里再难见往昔繁华，庭院草木深深，荒凉冷落，万花园里每一个阴雨绵绵的夜晚，响屐廊每一声空洞冰冷的步伐响动，玩月池中每一轮残缺零碎的银月，箭经河内泛滥急切的水流，都沾染了她深至洪荒的思念。
偶尔前往冷宫，想与郑旦说些开心的话，但一见她空洞无神的双眼，满院凌乱的荒草就倍增悲凉，起初好不容易想起的趣事也一并消散了。
这样漫长平静的日子在用最残酷的方式折损她的灵魂，愤怒却没有底气，埋怨却没有理由，她本就是一个为人所利用的工具，在用完后便被抛在一旁，进入下一次长长的等待，她不是不想反抗，只是失去了反抗的机会。
春去秋来，花开又败，远方传来吴军在艾陵大败齐军的捷报，西施露出苍白无力的笑，倚着门框数着日子等他归来，心中设想了无数遍与他重逢的场景，常常在睡梦中笑出声来，身体开始不听使唤地回忆他怀抱的温暖，鼻间缭绕不散的是他熟悉的气味，他的音容笑貌锲而不舍地渗入她的每一个转身，每一个回眸，仿佛他就在身旁，可一回头却只剩微凉的空气。
而他是否会偶尔想起她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