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太子之死
烈风萧索征人怨，战马昂扬声震天。
士如长虹坚如铁，往昔耻，今必雪！
姑苏城下越军阵列齐整，弓弩剑戟，劲利十分，每一个士兵眼中都有熊熊烈火，那是对报仇雪恨的诉求，对大获全胜的信心，对会稽之耻的恨意！勾践亲自督战，更给这些士兵倍增奋勇向前的勇猛与大义，今日一战必为凯旋！
勾践身下战马战意浓浓，不住地蹬着有力前蹄，鼻孔里呼出猎猎气息，一身赤红皮毛油光发亮，厚长马尾左右扫动，扬起尘灰，特别是那双眼睛，精锐而机警，一如它的主人。勾践右手紧紧按在佩剑上，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城墙之上，哨兵早已惊破肝胆，战战兢兢，勾践每一次轻笑，每一句传令都让他们惊心动魄。
此时兵临城下是勾践最大的快意，他狂妄狞笑，令人胆寒，那是一种长久压抑与憋屈之后放肆的发泄，将长年累月的隐忍与屈辱化作能量尽情释放，以羞辱这座城池，更是羞辱这个国度！
弱肉强食，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早已司空见惯，曾经的他对此深有体会，当一个国家怀着十足的恨意成长，将会变得惊人的强大，在那时他不得不低下头颅，不得不苟延残喘，卑躬屈膝，以保全自身，那些日日夜夜的耻辱比胆汁还要苦涩，不分昼夜只有一闭眼就可以看见他们狰狞的笑容，鄙视的嘴脸，厌恶的眼神，嗬，耻辱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它有着惊人的耐心和毅力，在你身后不离不弃，甚至追随你一生，让你成为它忠臣的奴仆。
为了要将它从自己的生命中剜除，他不得不努力让自己强大，唯有强大，才能将这份耻辱千倍百倍地奉还！
他承认耻辱已让他扭曲。
“吴贼，怕了吗？颤栗吧！如虫蚁一般卑微地四散逃走吧！本王要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将你们碾成肉酱！”勾践眼中杀气就足以让城上之人魂飞魄散，此时他是个杀人无数的魔鬼，将要将这座城池血洗！
“叫你们大王出来应战呀！再不出来本王可要一鼓作气将姑苏城夷为平地咯哟！哈哈哈！”勾践疯狂地挥舞着双手，手中长剑在阳光下都显得那么阴寒刺骨，杀气的寒光晃痛吴军的双眼，身后将士都跟着勾践一起大声呼号起来，整个姑苏城都为之颤抖！
不知等了多久，勾践见城门内还是毫无反应，他的耐心也差不多耗光了，眼见吴军就要强破城门，城楼上出现了一个瘦弱的身影。
“休…咳咳咳…休想踏入我城池半步！”太子友刚一开口便一阵剧烈咳嗽，底气不足，声音在风中单薄而柔弱。
城下吴军愣了约有一秒，继而爆发出狂笑，勾践更是笑得捧腹，他们恶意的嘲笑让太子心如刀绞，面如火烧，可他依旧面容肃然，不为所动。但眼中已渐渐落下阴霾，他有种想哭的冲动，郑旦在阳光下明晃晃的笑容在他眼前闪烁，远处天边一片阴云散开，黯淡的阳光罩在他的脸上，耳里听不清楼下越王的高声叫骂与嘲笑，瞬间天地如洗，仿佛独剩下他一人。
泪水黏合了他的双眼，渐渐沉重，跌入无边的黑暗，郑旦的笑容越来越远，渐渐模糊……
仿佛回到那个清晨，灵岩山的那个水潭边，她如一只迷路的蝴蝶，翩然出现在他的视野，犹记得她那声惊叫，恍如隔世的呼唤，他露出歉然的笑脸……
“对不起，那夜我没有陪你到最后……以后的酒要你一人来喝了……”
没人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了什么，面对飞刺而来的羽箭竟无动于衷，中箭倒地之后嘴角竟微微扬起，眼角堆着泪珠，仿若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冷宫中郑旦望着眼前一壶好酒撑着脸出神，眉眼间尽是笑意，手里还紧紧攥着他的字迹，没隔多久就展开细看，仿佛绢帛上面的字会突然消失似的。心中反复盘想着今晚两人肩并肩把酒言欢该如何喜不自胜。只可惜天公不作美，窗外漫步阴云，只怕今晚难见星月了，这时一阵狂风从窗外吹来，郑旦只觉一阵恶寒，桌上酒壶竟被吹倒，酒洒了一桌，就要滚落，郑旦大惊，赶紧伸手去接，手中丝帛却因此落入酒中，郑旦应顾不暇，酒壶触地碎裂，在地上炸出一团触目惊心的痕迹。
不知怎地，她心中慌乱，像是被万马践踏过一般，急急地只想去见他。桌上的丝帛被酒染透，字迹晕染开来，模糊不辨，“太子”二字更是一塌糊涂。
郑旦忧切他的安危，刚要出门询问，却见宫外侍女四散奔逃，慌不择路，好几个竟蹿进了她这里。她赶忙询问她们何事如此惊慌。
“越军兵临城下，太子出城迎战，怎料为勾践一箭命中，亡命当场！现越军已破姑苏城门，吴国一干将领正率兵负隅顽抗，可实力太过悬殊，用不了多久我军必会惨败呀！趁着这时越军尚未入城，赶快逃命吧！”那人面无血色，惊惧交加，速速说完便转身继续奔逃。
而郑旦则心如死灰，手脚冰凉，全身僵直，此刻仿若灵魂都背弃她而去。原来什么“一诺千金”都是谎言，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是在骗自己，呵呵，真可笑，到头来不过是一场幻梦。
他和她本就不可能拥有结局，所以一切美好的幻象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宫门外是胡乱逃窜的侍女宫人，纷乱嘈杂，可此刻郑旦的世界却如大雪覆灭，寂静无声，她静默地踏过葱郁的野草，踏过深绿的石苔，踏过无人的抄廊，踏过往昔的孤亭，只为追觅他往日尚自温热的踪影。
不久之后，时光荏苒，就算记忆中还牵挂着某个人，怕是连样貌都模糊不清了吧。
郑旦失魂落魄地走回房间，瞥见桌上那块丝帛上斑驳模糊的字迹，终于失去力气跪坐在地，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