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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生离死别

作者:镜影寒潭 | 发布时间 | 2016-08-11 | 字数:2082

阴云原本连成天幕,此刻西方划开一道伤口,金色的余晖穿透而过,给姑苏城镶上一道落寞的金边,也让他的身影愈发沉郁,仿佛那团消失的阴霾此刻正盘踞在他心头。

当他失落疲累的目光射过来的那一瞬间,夷光有种一切都已结束的错觉,她和他之间将会永远隔着一射之地,能互相守望,却无法感受彼此。但她还是执着于眼下,喜极而泣地飞奔过去,一把将他紧紧抱住,再也舍不得分离。

夫差一愣,双手不由自主地缠住夷光,脸上的血渍混合着尘沙,斑驳难辨,亏得她还能认出自己来,其实这个大败而归的吴王,多希望她不曾见证自己的落魄。

这个拥抱西施觉得不对劲,仿佛少了什么,她惊诧地抬头,发现他居然不敢和她对视,视线少了些刚劲,多了些闪烁与退缩。

“你,怎么了?”夷光关切地问。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说完夫差松开双手,与夷光擦身而过,头也不回地离开。

夷光全身血液都仿佛冻结,那般冰冷的声调,那般躲闪落寞的眼神,都在叫她柔肠寸断。她曾天真地以为自己就是他的全部,可那毕竟是妄想,甚至连妄想都算不上,古往今来,君王的一生中会出现无数个女人,也可能会有一个真正住在他心里,但她决不会是。

因为她的生命中有一项属性与他格格不入——她生在越国。

今日一战是她的同胞,不,是战友在与自己刀剑相向,他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吧,自己怎么可能还和一名越国女子卿卿我我,这岂不是玷污他一国之君的身份?

如今姑苏如此残破,均拜越国所赐,昔日荣耀骄傲此刻尽成泥土,为越国所践踏,自己高昂许久的头颅不得不低垂,往日赐予他勾践的耻辱今日全都悉数奉还。

她在原地,泪都流尽,才清楚自己的位置。

那日以后,姑苏台馆娃阁焚尽,她无处可去,他也毫不过问,仿佛她的生死都与自己无关。夷光伤心欲绝,只能在郑旦肩上泪流至天明。

两个伤心人泪在一处,却愈发难遣哀愁。

硝烟散尽,庭院深深皆蒙一层灰土,如白翳遮蒙清明双眼,丧失了希冀的活力,只剩下一滩死寂。连绵的阴雨开始连接天地,淅淅沥沥。

静静地望着,让脑袋清空,不去想他,也许疼痛就会少一些。不过偶尔那些欢愉的过往会突然蹦出来,残忍地叫她无助地怀念他的样子、气息与温度。

没有人告诉她,他在那些孤身一人的日子是如何思念成河,是如何茶饭不思黯然消瘦,是如何盯着她赠予的香囊直至天明,是如何发狂将满桌的酒盏砸个稀烂,是如何痛彻心扉独自泪流,他一遍遍强迫着自己忘记她,却发现只是徒然,她已深深刻进他的每一寸肌肤,连呼吸都不放过,她对他而言是致命的毒药,并且无孔不入。

他何曾不希望自己不是君王,可现实如此,由不得任何人选择。

如果时间可以治愈一切,那么就让年岁暗暗流逝吧。

那几年,她和他不曾见过,可也未曾如预料那样彼此忘记,他的影子常常叫她无人的时候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她的香气多年过后仍旧缭绕在他鼻尖,尽管他把那个香囊锁到自己都看不见的地方,将钥匙丢掉。

奇妙的是,思念分毫未减,反倒与日俱增。

而时间却仍在嘲讽一切,默默行走,她记不清从那之后越国又发动过多少次进攻,吴军告急的消息也已常在耳旁,现在强弩之末的吴国,已没有当初强盛,而要卑躬屈膝地向越国讨好求饶,用财货来换取短暂的安宁,一如他当年所做的那样。

对于这些,夷光早已厌倦,她所在乎的是他所极力逃避的。这些债,无人偿还。

勾践已沾染仇恨的剧毒,用最残酷的手段来羞辱他,无数次战争都让他心疲力竭,羞辱交加,勾践则带着肆意的笑欣赏他下贱地爬来求饶时卑微的身影,一次次妥协只为了延长他受辱的时间,让他担惊受怕戴屈受辱地惶惶不可终日,他说过要将这份耻辱千百倍偿还的,而如今他终于做到了,不曾想竟是如此的心旷神怡。

每当夫差不经意看到那座烧毁的楼阁,专为越军畅流的河道,心酸之余对她恨之入骨,无数次想让她用生命来偿还,可他总是做不到,质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心慈手软,许多年后他才发现原因,他的心原来还在她那儿保管着,他无法狠心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给扼杀。

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永生不见。

勾践终于腻于这种单调的游戏,弹指挥间,姑苏便沦陷,城头立起了越国大旗,不等它分崩瓦解,他就以最快的速度践踏在它尸体之上。

门外又如往常候着他派来求和的使者,只是这次财物寥寥,叫人看了心酸。他冷笑一声,傲慢地将手一挥,斩杀使者,将那些单薄的财货如同垃圾一般在他面前焚毁,用最恶毒的话语来刺穿他最后的尊严。

夫差心知肚明,他憎恨这样卑微的自己,差不多该到了了结一切的时候了。

他拿起那把属娄剑径直走向乾坤殿,用力将赤金九龙宝座劈开,现出里面那只锦盒,他双手颤抖着将锦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已微微泛黄的两只鸳鸯。

两行清泪疏忽而下,他如获至宝般捧着那香囊,眉眼间开始舒展,那是几年来都不曾有过的纾缓,一滴泪打在那对鸳鸯上,回眸之间,仿佛回到了起点,殿下是她绝美娇羞的笑容,他凝视然后沉沦于她设下的陷阱,要是回到那时该多好,他笑着倒下,视线还停在她最初的地方,属娄剑下,鲜血将那香囊浸染。

夷光是第二天才从范蠡那儿得知他自刎的消息的,她疯了一般冲向乾坤殿,就连那被他劈开的赤金宝座也不曾见,所有关于他的气息痕迹都消失无踪,凝视着静默的空气,她仿佛也看到当初他一身黑衣,于殿堂上君临四方,威震天下,缱绻的目光仿若还在,她心底一酸,双泪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