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转世轮回
她是从范蠡那儿接过那染血的香囊的，仿佛有千斤之重。
“当日夫差自刎而死，死时他双目直视殿下，仿若意犹未尽，手里边紧紧攥着这个香囊。大王见状赶紧叫人将尸体处理掉，在下见那香囊鸳鸯纹样出尘不凡，心想必非庸凡之物。于是暗中藏于袖中，不想竟是姑娘之物。”范蠡拿出香囊时脸色略有忧色，“恕在下多嘴一句，深情莫错付，否则伤人伤己。”
回忆起昨日范蠡之言，夷光望着手中香囊神思恍惚，于他真是自己错付情思了吗，不然又怎会落得如此收场？可不知怎地，夷光还是不愿相信。
他终究是在意她的，这染血的香囊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只是太过在乎有些东西，而直到最后一刻都无法安心接纳自己，只有当一切都行将逝去时，才能释放心中压抑许久的情愫。
可终究是迟了，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说到底，是她的美将他慢慢扼杀，但他却依然情思难忘，不忍割舍，枉自欺骗，至死无悔。
夷光也是无悔的，纵使他不是一介君王，只是万万千千凡人中的一个，只要她找到了他，她必生死相随，毫无怨言。可命运残酷，他注定是君王，而她注定要是祸水。
憎恨该死的命运是可笑的，因为即便你怨天尤人便也是它精心的安排。
她想着就此追随他而去，逃出这该死的命运，来生再与他相恋厮守，一生不变，也许那时将会只有幸福恬淡，原理烦恼痛楚，她曾天真地想哪怕来生与他做一对鸳鸯，也胜过人间无数。
那天勾践突然召见自己，堂上他阴鸷的神色未变，那双贪婪淫欲的眼睛西施不屑一顾，这样的君王比不上他毫分。
“美人为我大越着实辛苦，理应重赏才对！赐七彩流仙裙，紫金玉带冠，九凤朝天霞帔……”那些浮华在耳边化成泡沫，渐渐模糊，这些她都无心关切，在她看来，这些都比不上那血染香囊一丝一毫。
范蠡的言辞此时又在耳边响起，“大王生性淡漠冷酷，薄情寡恩，任何人在他眼中都是棋子一颗，倘若用尽，必定‘狡兔死，良狗烹’，我劝姑娘还是与我一同离开这是非之地，泛舟于五湖之上，何等逍遥快活。”
夷光望着远处飘渺的烟水，眼前浮现青龙舟中两人嬉戏的旧日光景，她双眼迷离，暗暗坚下心来，淡然一笑，“奴家谢过大人记挂，此地虽为伤心之所，但却宿着奴家的往昔，而往昔便是我的全部，我愿守着此处直至死去。”
范蠡惋惜地看了看夷光，长叹一声，转身离去，从此于五湖之上逍遥自在，经商为乐，倒也成了一代富商。当多年后怅然回首时会记起岸边那一抹孤魂呢？
她知此生早已多余，苟且也只为让勾践偿命，她听到他要封她为媚夫人，给她万千宠爱，她却紧紧按住腰间匕首。
入宫那天，她丝毫不笑，心中反复设想着鲜血该如何从他的咽喉喷出。可在前往养华殿的半路上，八抬大轿停了下来，当初教她响屐舞的越王后出现在了眼前，她亲切地握住夷光的手，满目温柔笑意，恭喜她深得圣宠，荣升为夫人。
“奴婢谢过王后。”西施面无表情地欠身道。
“妹妹多礼了，以后在宫中你我二人就以姐妹相称。今日妹妹大喜，姐姐赐一杯浊酒，望妹妹早产龙子。”说罢便接过身旁丫鬟递过来的酒盏，“姐姐先干为尽。”
西施没有多想，喝过酒后，她直觉天昏地暗，最后一眼只见她嘴角一抹阴鸷的笑容，竟与勾践毫无二致。
昏昏沉沉之间，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吸走，头疼欲裂，模模糊糊地看见青龙舟从一片茫茫白雾中驶来，隐隐约约地，他立在船头轻轻朝她招手，笑意如初阳般温暖。
船渐渐向她驶来，他的手伸将过来，影影绰绰，亦真亦幻，但她却依旧欣喜若狂，泪水夺眶而出，毫不犹豫抓住他的手，往船上跳去，当她即将接触到船身的那一刹那，眼前的光骤然消失，他连同青龙舟、白雾、湖水都一下子没了踪影，她的世界瞬时陷入纯正的黑暗，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像块投入大海的石子，往下渐渐沉去，仿佛没有尽头。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醒来时站在天地的洪荒，第一眼看见的竟是他。
她不顾全身虚乏无力，猛地朝他跑去，投入他怀中泪水倏忽间便染湿他肩膀。她哭道：“臣妾不准大王再离开！”却猛然发现他的怀抱竟是冰冷而僵硬的。
他愧疚地吻上她额头，亦是冰凉入骨，心中酸涩，他在她耳边极力想让自己一如往昔般温柔，可声音却是空洞干瘪的：“夷光，你可知现在你我身在何处？”
夷光微微一惊，这才离开他的怀中，环顾四周，不由得大惊失色，不远处一群群身形僵硬的人，如死囚般手脚皆为铁链紧缚，身边站着面容狰狞丑陋的“官差”，他们手持长鞭，动辄便对那些稍稍缓滞的人狠狠抽打，那些人失魂落魄地排着长队，以一种诡异的节奏如行尸走肉般前行，挨个走上转轮镜台，接着发出惨烈的哭嚎！
更远一些，云遮雾绕之间隐约可见一座长桥，桥边立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子，舀过一碗碗汤水，将来人的嘴生生掰开，灌入黄汤，面容木然而恐怖！桥下则是奔腾翻滚的血河，从中不断传来惨烈骇人的呼号！
西施惊得双唇颤抖，她抬手摸向自己的脸，指尖传来的是与他一样的冰凉！
“大王，臣妾现已殁逝？此乃黄泉地狱？”夷光不敢相信地盯着夫差，他眉间那抹忧伤凝得更紧，点头道：“不错，此处乃九泉之下，你我都已经命丧黄泉。”
西施努力地回忆着生前的一切，“难不成……难不成是王后她？”
此时夫差突然抓住她的手，将她带到转轮镜台前，叹道：“夷光，你自己看吧。这转轮镜台能现你生前种种。”
夷光胆战心惊地站在镜台前，脑海中飞速掠过一生之所历，心中痛如刀绞，生离死别的再现让她几乎崩溃，她跪下来死命摇着头惨叫，眼泪决堤而出。夫差无奈悲伤地摇了摇头，将她扶了下来，“夷光，我只问此生已尽，你可悔过？”
她想也没想便直摇头，“我不后悔，大王，只要……”话音未落，一抬头，夫差已不在眼前，痛彻心扉的是那孟婆汤灌入口中的瞬间……
一生的债就此勾销，从此她与他互不相欠，形同陌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