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父女团聚
晨玉是在一阵药香中渐渐恢复意识的，微睁的双眼中透进来朦胧的光线，她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现在只感受到从身上各处传来的冰凉刺痒的感觉，可却丝毫无法动弹。
香味清淡微苦，如一只枯叶秋蝶在微风中飘摇不定。这让晨玉想到了三十几年前的那个清晨，也是这般为药香所围绕，当时单正还能触手可及，他给自己喂药时手上那刚毅的曲线，眸子里温柔的情意，说话时余响的回音，现在都盘旋在她脑中，叫她心中酸楚。
如今他还在家乡守着那几亩充斥着往日欢笑的良田吗？如今他又是否成家立业了呢？
晨玉心中悲恸，眼角渗出晶莹的泪来，那是悼念与愧疚的果实。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苍老黝黑的男子走了进来，他坐在炉子前，拿过一把摇扇给药炉煽火，那股药味愈发浓烈起来，冲散了晨玉毫无章法的思绪，她意识渐渐清明，突然觉得那人的背影颇为眼熟，可关于他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她试着动了动身子，好歹恢复了一点知觉，那个人见她醒了，忙转过身来，晨玉一见他的脸，便惊呆了，与三十几年前相比他苍老了许多，脸上除了满布的皱纹，额头上竟还有惊心动魄的伤疤，深陷的双眼浑浊黯淡，朝下的眼角刻画生活的艰辛劳苦，他朝她笑了笑，只有那口白牙还是没变。
晨玉激动万分，泫然泪下，使劲要从床上下来，那人赶紧叫她不要乱动，身上的伤害没好，当他的手伸过来搀扶自己时，上面纵横交错的伤疤愈发令她心痛。晨玉一把紧紧抱住这个消失了十几年的男人，悲痛万分、低沉嘶哑地叫了一声“爸”！
虞华生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悲楚，泪如雨下，其实在山林里他一眼便认出了她来，早些年他还在外地打工时曾在宿舍里的电视上看到过她的报道，身边当时身边一群工友还开玩笑地说哪个贼儿可以生下这么标致的女儿，也算是祖上积了德了，虞华生只是干干地笑了笑，心里却满不是滋味，他不敢去找她，他怕她的憎恨，更怕自己的愧疚。不过此时血浓于水的亲情终于冲散了他的一切顾虑，虞华生深深地，深深地抱住了他的女儿！
父女俩抱头痛哭，三十几年的委屈困苦、对于对方的担忧和思念都在此时此刻爆发了出来，万千话语都融入这淋漓的泪水中，他们互相感受着体温，从彼此身上获得安慰与共鸣。
这三十几年间，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有增无减，他们各自都饱含故事，岁月的沧桑都让他们愈发深沉透彻，但他们仍以极强的坚忍熬了过来，因为他们在这个世上有太多的牵挂，等待有朝一日能够弥补些或是改变些什么。
这个清冷如月的早晨，他们的命运在此刻交叉，将三十几年间的空白画上句号。
哭声在药香中渐渐沉淀消弭，晨玉闪动的眸光凝视着这个与他恍如隔世的男人，仿佛一下子被时间冲垮，被抓回到三十几年前，那时她从来不问母亲爹去了哪里，因为她知道这根本不会有答案，她不是没有恨过他，只是回忆太短，而时间太长。
也许偶尔在梦里，她能见到他模糊的影子，只在不远处静静地凝视着，心中悲伤流淌，再无勇气上前一步。
她从没有想过倘若真有一天，自己在茫茫人海中见到他会是怎样一副画面，充斥着敌对与憎恨，抑或是原谅与宽恕，他都无法可想，只能如一颗顺流而下的水草，被命运冲得心神俱疲。
最终这一刻却竟是这般深刻悲凉。
她用手抹去他折射出苍老纹络的泪水，幽幽地问他：“这些年爸你到底去了哪里？”
他眼底一沉，有种不堪回首的忧伤，他淡淡地回：“那年我和你妈吵得不可开交，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去过厂里当搬运工，也上过工地，像根草一样四处漂泊，无依无靠，十几年的打拼下来却只落下一身病痛，我实在无脸回乡，最后实在走投无路，遇见了一个猎户，便跟着他来到这大山里以打猎为生。孩子，这些年你可受苦了……”
晨玉望了望身上的伤，回想这三十几年间的辛酸沉浮，不由悲从中来，但她却故作欢颜道：“女儿倒不觉得如何，只是有些磕磕碰碰罢了，我倒是遇上了不少贵人……”可说到后面这勉强的笑容也化为乌有，那些悲苦怎可以轻易掩盖过去？晨玉摇了摇头，不想再提那些往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孩子，你怎么会来到这荒无人烟的深山里的，要不是我的阿黄及早发现了你，此刻你只怕被狼吃掉咯，你身上的那些伤又是怎么弄的？来，你先躺下，我给你把药端来。喝了药你再细细跟爹讲，别看我老，这些年我可在山林里练了一身本领，哪个王八蛋敢欺负我闺女，我叫他把脑袋塞到裤裆里去！”虞华生见晨玉太过伤心，便说些话逗她，结果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句好笑的话一个小巧的礼物就能让她破涕为笑。
重逢的气氛本就不应该被悲伤填满。晨玉很快就淡然起来，将这些年所遇之事都缓缓道来，虞华生听后还是还是感慨万千，心像针扎般的难受，对于晨玉他愧疚万分，当她将最后一口药汤喝完时，他带着沉重的歉意说道：“孩子，爸爸对不起你。”
晨玉却摇了摇头，“不，我们都没有对不起谁，只是对不住自己的命。”
虞华生叹了口气，眼里闪动着什么，他望向窗外枯黄的荒草与暗色的山林，想着不久这一切就会为白雪所覆盖，就不由得黯然神伤，万事万物都要遵循天道而行，天命不可违是也，人定胜天只是自我安慰的谎言。
他虞华生前半生自以为会乐享天伦，平静终老，可没想到这所有的因缘都在暗中流转报应。
他低头点起旱烟，声音低沉得像口大钟，“晨玉，你现在这么大了，也该知道这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