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窘境
天未见亮，皇极殿内已是灯火通明。群臣文东武西站列两厢，有的三三两两窃窃私语，有的哈欠连天睡眼惺忪。他们人人都盼着这腻人的朝会快些结束，好早一点回家和娇妻美妾们逍遥自在。
“圣上驾到！”
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让群臣的精神为之一振。立即停止交谈，他们忙整理衣冠站好。未几，一脸愁容的至武帝在太监的搀扶下坐在龙椅上。见皇帝坐定，群臣随即跪倒，山呼万岁。
至武帝无精打采。两年多的痛苦煎熬早已让他的神经绷得不能再紧。大越若再滴水不降，那便意味着每过一天，他离死亡就更近一步。年逾七十的他根本无法承受这残酷的现实，心神不定、夜夜失眠更是将他残存不多的心血迅速耗尽。
看皇帝眼皮都不抬一下，殿头官便喝道：“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瞧出今日又是无事可议的苗头，众臣不禁暗喜，正待散去，忽见一人急急出班。
“臣兵部尚书范延生有本要奏。”
“爱卿何事？”至武帝的声音有气无力，仿佛再大的事都不及他内心的凄苦。
“启奏陛下，昨夜兵部得到急报，两万饥民攻陷邯城，总兵卢志龙率部力战不支，以身殉国。”
范延生的奏报好似一颗惊雷，骤然炸醒了睡眼迷离的满朝文武。
至武帝也是一惊，神智顿时清醒了许多。饥民造反的军书虽然隔几日便会送达到自己的龙书案，可上面的军情从未向眼前这般紧急过。两万饥民，非但数量上前所未有，而且还强悍到能攻破重兵把守的城池，就连带兵多年的总兵官居然也成了他们的刀下之鬼。如此严峻的形势若不迅速应对，那不用等到明年，几个月之后自己就会步卢志龙的后尘，下场甚至比他还要惨。
“饥民现至何处？”他坐不住了，情势的急迫逼得他不得不振奋起来。
“陛下莫惊，饥民破城后，只是将城内粮食、金银等物洗劫一空，随后便退走，并未朝汴临逼近。”
范延生的话让至武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饥民没进犯京城就好，只要京城还在，朝廷就有应对的时间。
“如今邯城情况如何？”
“家家哭天喊地，处处断壁残垣。邯城知州尹允泰正在善后。”提起劫后的邯城，范延生眉头紧锁，无奈地摇了摇头。
重重叹了口气，至武帝无助的目光掠过殿内每一个大臣的面孔：“想不到我大越竟沦落到如此地步。天灾人祸，接踵而至。国难当头，众卿有何良策？”
群臣一时无语让老成谋国的宰相汪道直心头一沉。方才范延生奏报之时，他便在心中思考对策。见皇帝一脸的焦急，他忙抱笏出班。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妥善安排邯城的善后事宜。今城已破，钱粮皆无，百姓必定民不聊生。若官府处置不当，邯城的上万百姓也会摇身一变成为饥民的。邯城距汴临不过千里之遥，若邯城无食，饥民必奔汴临而来，到那时我大越危矣！”
一番见解深刻的话让至武帝恍然大悟。暗叹一声，他的语气透着难以掩藏的惊慌：“爱卿所言极是。你速传令，让尹允泰务必保证邯城军民衣食。另外责令户部速备两万石粮食发往邯城。”
“遵旨。”
“卢总兵为国尽忠，当为百官楷模。传旨，追封卢志龙为忠勇侯，厚葬并重金抚恤其家属。”紧皱着眉头，至武帝又补充道。
处理邯城的事容易，可要想平定强悍的饥民可就难了。当务之急朝廷应从速发兵进剿，否则一旦饥民壮大，再想收拾势比登天。至武帝心中焦躁，一直盯着西侧的众多武将，希望能有人自告奋勇，尽除国难。
“饥民已成流寇，攻城掠地，危害国家。朕意发兵剿灭，不知何人愿领兵出征？”
皇帝连问数遍，武将竟无一人敢领命，反倒是户部尚书刘吉元忧心忡忡：“陛下，臣以为此时不宜剿寇。”
“为何？”至武帝一怔，想不明白国难当头竟还有人不愿动刀兵。
身子微微一颤，刘吉元神情凝重，似有难言之隐。
“回陛下，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如今良将易选，这粮草却万难备齐。前年大旱，户部就已令各州县府衙开仓放粮，时两年已过，户部存粮已捉襟见肘。方才陛下明谕，要户部速备两万石粮食发往邯城。如此一来，户部再也无力供应大军粮草。饥饿之兵断无取胜之理，望陛下三思。”
满朝文武都似乎被眼前的情势泼了一头凉水。他们想不通，为何表面光鲜的大越朝骨子里竟烂到这个份儿上。大殿上，一股令人绝望的气息倏然弥漫开来。
御史赵宏不认同刘吉元的看法。户部没粮不假，可就此放任流寇肆虐实在万分不妥。流寇日渐坐大，朝廷一日不剿，祸乱一日不息，百姓也就无一日安宁。待到天下大乱，万民揭竿而起之时，再想补救，为时已晚。为今之计，只能放手一搏，四方筹措，早日发兵。
在心中打定主意，他迈步走到刘吉元身前：“刘大人此言差矣！流寇已达两万，现在不剿，养寇为患，恐怕他日失陷的就不仅仅是邯城了吧？”
看见赵宏，刘吉元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些御史，平日像看贼一样看着百官。若谁稍有不慎，雪片一样的弹劾便会落在皇帝的龙书案上。可真到了社稷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却连一个像样的主意都拿不出来。一个个只会说着冠冕堂皇的空话。
嘴角一撇，刘吉元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可如今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你说怎么办？倘若贸然兴兵，恐怕到时候连你我的官俸都发不下来了！”
对着刘吉元轻蔑一笑，赵宏的面孔更是不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国势倾颓，我等既为人臣，就不该只顾个人安危，唯有夙兴夜寐，为圣上分忧。”
这几句大义凛然的话更是让刘吉元又好气又好笑。斜睨着眼睛看着赵宏，他的语气无比冰冷：“可这个时候要上哪儿去弄来够数万大军吃几个月的粮食，还烦请赵御史教我！”
面对咄咄逼人的刘吉元，赵宏冷笑一声：“呵呵！堂堂户部堂官，危难之时竟然问一个御史如何筹粮，真是枉为天子门生！”
“你......”
见二人当堂针锋相对，其他大臣也是束手无策，至武帝的心已然凉了半截。面如冰霜，他不由仰天暗叹：我大越自太祖武皇帝开国至今已绵延六百余年。如今内外交困，难道这大好河山真要亡在朕的手里吗？朕二十四岁登基，虽不敢言英明神武，但亦无大的过错。怎奈天不降雨，民怨沸腾，流寇攻城掠地，百姓流离失所。朕虽有心补救，奈何上天不助。倘若一朝王朝覆灭，他日九泉之下朕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