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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刀头舐伤(五)
吃完晚饭,在监区餐厅参加完一个半小时的时事政治学习,卜荒和其他服刑人员一道,回到监舍,等候就寝的哨声。
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卜荒透过窗户上的玻璃,望着窗外发呆。在探监室忙乎了一天,卜荒确实有点累了。而让他倍感疲倦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大脑。看了一天悲喜交加的场面,看了一场又一场好不容易相聚却又不得不分别的场景,卜荒的心脏里就像开进了一辆像过山车,起伏不定。他暗自庆幸,幸亏自己的父母年纪大了来不了,否则,这种近乎生离死别的场面他哪能顶得住?
这个时候,他心中最大的心愿就是躺在床上好好的睡一觉,平息一下复杂的心情。但他不敢。
按照监狱的规定,在熄灯睡觉的哨子吹响之前,服刑人员只能坐在自己床边的小凳子上,决不能躺在床上。内务要保持到睡觉之前。这个期间,会有值班民警不定期抽查,所以,没有一个人敢“以身试法”。
“有被子不让盖,有床不让躺,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吗?”卜荒想不通,他也就这个问题问过林正疆,但他也说不出个子鼠寅卯。“等哪天看肖监区长高兴了问一下他吧!”卜荒一边想,一边叹了口气。
当脑子里出现了林正疆三个字的时候,卜荒心里觉得奇怪。这个看着没心没肺的家伙自从吃完饭被肖监区长叫走以后,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干什么事情需要这么长时间,他还等着他讲郭淮的情呢,怎么......
“大秀才,在干嘛呢?想哥哥了吧?”真是想曹操曹操到。正在卜荒念叨着林正疆的时候,他像从地缝里钻出来一样,站在了卜荒的面前。
“你也好意思,还哥哥呢,一个啥也不知道的小屁孩。干什么去了,才回来?”卜荒故作无所谓的样子,有一搭无一搭的问道。
“在监区长那里聊天。今天郭淮他妈妈不是晕倒在监狱了吗,肖监区长忙了一个下午,听他唠叨唠叨,让好让他有个发泄的地方嘛”林正疆从床下拿出自己的小板凳坐下,然后说。
“噢?郭淮他妈妈怎么样了?”一听到郭淮的事情,好奇心作怪的卜荒顿时来了兴趣。
“没事了。听李医生说,老太太只是太过劳累,加之营养不良,所以才晕倒了。给他输了一瓶营养液,在民警食堂里吃了一顿饭,然后,肖监区长发动监区民警给她捐了1000块钱,并派监区的车把她送回了家。”林正疆一边说话,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递给卜荒。
“哎,真的不错,肖监区长这样做我真的没想到。这监狱的民警还挺人性化的,了不起,我一定要给《新生报》投一篇稿件,好好宣传宣传他们!”接过林正疆递过来的苹果,卜荒没有吃,只是拿在手里把玩着。
“还不是老太太太可怜了。郭淮这个畜生!我刚才在肖监区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让我把郭淮叫到他那里去,看来,少不了一顿臭骂!”林正疆气愤的说。
“这郭淮怎么回事啊?惹你生这么大的气?你给我说说呗,反正离睡觉还早。”卜荒湉着脸,求着林正疆给他讲关于郭淮的事情。
“好吧,我就给你讲一讲!”林正疆脱下外套放在腿上,一副演说家开讲的样子。
“郭淮是海福县本地人。在他三岁那年,在深山铁矿上打工的父亲在点炮炸石头时被炸死。年纪轻轻的母亲担心再嫁后郭淮受委屈,所以一直没有改嫁,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把他养大。由于从小娇生惯养加上缺少管教,打小开始郭淮就是他们村甚至他们县出了名的坏蛋。上初中二年级的那一年,因为跟几个同学偷了村上的三辆摩托车,被判劳教三年。从劳教所回来后,他就再也没有上学,而是整天在社会上和那些街头混混搞在一起,吃喝嫖赌偷,干尽了坏事。”
“他妈妈不管他吗?”卜荒皱着眉头问。
“能不管吗?可郭淮不听啊!有一年的冬天,郭淮和几个小混混在镇上的饭馆里喝酒,因为点菜的事情跟人家饭店的老板打了起来。骄横跋扈的他们不但砸光了饭馆所有的桌椅碗筷,而且还把老板打成了重伤。听到消息以后,为了不让儿子第二次进监狱,郭淮的母亲跑到那个老板家给人家下跪,并一狠心卖掉了自己的三间房子,用卖房子的钱赔偿了老板的损失,而自己则搬到了村里遗弃的一间牛棚里艰难度日。”
“真TM作孽!”从不开口骂人的卜荒第一次破戒。
“这还不算啥。见老母亲搬到了牛棚里,郭淮嫌房子太脏太臭,把自己的行李一卷搬了出去,而且这一走就是一年多,从来没有回来过。扔下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太守着那间快要倒塌的牛棚过日子。儿子不想娘,娘却想儿子。见儿子一年没有回家,老太太就疯了似的到处找。没有钱坐车她就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车把上挂个小布包。布包里放上几个馒头,几块咸菜,足迹几乎找遍了海福县所有的村镇也没有见到儿子的踪影。后来,在乡亲们的劝说下,老人家到镇上的派出所报案。未成想,派出所的民警帮助他找到了儿子:原来,半年前,郭淮和他的小伙伴们因盗窃了25台摩托车犯罪入狱,现正在海福监狱服刑改造。”
“得知儿子的消息以后的第二天,老人家拿出攒了好长时间的22元钱,给郭淮买了他最爱吃的蛋糕,骑着她那辆破的不能再破的自行车,艰难的骑行了两天两夜,才来到离家80多公里的海福监狱。她来的那一天,本不是监区规定的探监日。但监区民警看老人家实在可怜,便把情况报告给了监狱领导。在得到监狱领导的批准后,老太太在监区的探视大厅见到了一年多没见的儿子,并赶紧从她那个随身携带的布兜里拿出了那袋蛋糕。你猜怎么着?”林正疆卖了个关子,等待着卜荒的反应。
“那还能怎么着?郭淮还不感动的鼻涕哈拉的?”卜荒含着眼泪,回答着林正疆的话。
“错了。面对妈妈,郭淮不但没有表现出一星半点的悔意,反而埋怨妈妈带的东西拿不上桌面,让监区的同犯瞧不起。继而起身离开了探监室,把老太太一个人扔在那里嚎啕大哭。”
“这个千刀万剐的畜生!”卜荒气的站起身来,把林正疆给他的那个苹果狠狠的砸在地上,一个脆甜的苹果顿时粉身碎骨。
“送走老太太后,肖监区长和唐警官把郭淮叫到办公室,狠狠的‘教育’了一个晚上。从那天之后,郭淮也认识到了自己的罪过,多次让刑满释放的人给他妈妈带信,想见见妈妈。但老人家却不敢轻易的来了。一是随着年龄的增大,她已经骑不动自行车了;二是经过上一次探监后,老人家知道自己给儿子丢了面子,所以拼着命的攒钱,想把钱攒的多一点,多买一些东西以后再来看儿子。但未曾想到,这次来探监,因为太过劳累加上平时生活过渡节俭造成营养不良,还没有走进探监室就晕倒在地上!”林正疆把话说完,拿起门后的扫把和撮箕,打扫卜荒摔在地上的烂苹果。
听完林正疆的话,卜荒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呆呆的看着窗外。此时,他想起了远在老家的儿子,想起了对儿子百依百顺的父母。如果因为自己不再身边,父母再宠惯着儿子任其发展,最后要是变成郭淮这个样子怎么办?
想到这里,卜荒被自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那天晚上,卜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