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声音
我忘了在什么时候写下的这首小词，可再次从破旧的存物箱里找到它时，内心又一次泛起了波澜。
白云飘空无骇，落叶纷飞无奈，泉上轻影摇摆，群芳俱散，只留孤独常在。
我的初中生活和许多人一样，三点一线地生活着，国三的考试结束了，也就意味着又迎来了一个无作业的暑假，而今年的夏却异常短暂，恍惚间竟就进入了秋天的节拍。“浩颜，晚上还回来吃吗？”“嗯……回去。”我挂上电话，无聊地坐在秋千上，双眼盯着天空发呆。在我的印象里，父母这个名词就是陌生的，妈妈希望能有一个男孩子，从小我就被寄养在别人家。可妈妈的运气还真的不怎么好，第二胎依旧是个女孩，于是她只能哭笑不得地将我接回了家。
另外一个原因，也是他们讨厌我的原因。
我曾经说过，我能看见神，可没有一个人相信。没有人能看见，也许在其他人的心里，唐浩颜只是一个说大话的小鬼而已。我无法解释，因为越是解释，与身边的人的距离就会越远。现在的我，以前的我，都是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给我声音好吗？”我的脚步停了下来，面前是一个穿着奇异的少女，她直勾勾地盯着我，双手捧起一块透明的勾玉。“请给我声音，好吗！”她的眼角开始泛起泪花，拿着勾玉的手也开始微微地颤抖。我惊慌地从口袋里拿出卫生纸，企图为她擦掉肆虐迸出的泪，可手却出乎意料地穿过了她的面庞，扑了一个空。“你是……神？”我怔怔地说，但即使是神，身体也不应当是镂空的吧。“没有声音，我就会消失！拜托你了，把声音给我！”她声泪俱下，两手乱抓想要拽住我的衣袖，却无奈于身体的缺陷。而我也只是一头雾水，我站在原地，进退不能，好不容易等到小女神停止了抽噎，我才转入了正题。
“告诉我，什么是所谓的声音？”我尽量保持着微笑，以最平常的状态面对她。“每一个神，都有着维持生命的特殊精华，它们或来自自然，或来自生活……”她扬起手中那块勾玉：“这种精华，会被我们以声音的形式贮存，一旦失去，我们的生命就会受到威胁。”她再次用手狠狠握住勾玉，两眼轻轻地垂下。“而这些失去的声音，只有可以看到神的人可以收集，换言之，神无法触碰声音，因此只能用这个隔离石保护着声音。”接着她小心翼翼地将隔离石递给我，的确，和刚才看到的一样，透明无物。“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找回声音？”“是的，如果你愿意帮我，当你收集到声音的时候，请将隔离石放在胸口，心无杂念地呼唤我，这声音就会回到我的体内。”
她是无助的，一如当初被别人误会却无法解释的我。
“告诉我，你的名字。”她欣喜地扬起嘴角，两边美丽的酒窝点缀着脸蛋。“我叫子默，我需要秋天的声音。”话音未落，她就悄然无声地从我面前消失了。我恍惚了一阵，秋天的声音？秋天的声音……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隔离石，这是一个鼎大的难题，究竟什么才是秋天的声音？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听见落叶稀疏的声音。我弓下腰，捡起一片红叶，你能否告诉我什么呢？可它依旧那么平静地躺在我的手上，仿佛身边的事和它无关一般，又好象它不属于这个秋天似的——也许，它已经很老了，老到需要离开，需要凋零了。等等……“也许可以去问一下宁婆。”我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每天除了下棋，就是坐在庭院门口在等着什么。我曾经和她聊过，但年代可能真的是个代沟，我无法完全理解她所说的一些话。可既然年事已高，阅历应当也比我们这些孩子要多的多。
“宁婆？”我走到她的庭院前，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她，她正抱着棋谱笨拙地摆着棋子。“唐小颜，你来了。”她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棋盘，语气平淡如水，她向来记不清别人的名字，久而久之，我竟也习惯了这种称呼。“宁婆，您知道什么是秋天的声音吗？”我轻声问道。宁婆的手短暂地顿了一下，而后她抬头凝视着我。
“唐小颜，知道我每天在等待的是什么吗？”她浅浅地笑着，却是端端正正地坐着面对我。我认为她在答非所问，但这也是我所想知道的一个答案。“是您的孩子吗？”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我从未见过宁婆的孩子，也许她的孩子早就遭遇了什么……或者说宁婆本就没有孩子。正当我尴尬地直挠头皮的时候，宁婆却没有丝毫怪罪我或者埋汰我的意思。“三年前，我老伴就是在这样一个秋天里离去的，”我感觉更加尴尬了，好似自己引起了宁婆一些难过的过去了。“可是我觉得他并没有走，只是，只是去一个地方休息了而已，我年复一年地等待，将棋盘摆在家门口，这样他就会明白，还有人在家里等着他。”
我有点蒙，可能我真的没有办法体会到宁婆和她老伴之间的羁绊，也就无法透彻地理解，为何还要再等一个根本不可能再回来的人呢？“小颜认为呢？秋天是什么？”宁婆一句话拉回了出神的我，我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去答，我厌恶秋天，因为那哀伤的旋律使本来就孤寂的我更如打上了一层霜。“秋天，是哀伤和别离……”“不，是重逢。”我的瞳孔猛然缩小，古往今来，读过那么多的书，有谁是认为秋天是重逢的季节呢？倘若是重逢，那为何落叶会那么依依不舍地枝上滑落，任风吹向不知名的远方呢？她如此打断了我，又提出了与我相反的结论，况且是一个看似毫无论据的结论，显得如此荒谬。“你看，”她捡起一片枯叶，接着又松开了手，那手中的叶子便随着风的方向向天空舞去。
“每一个秋天，都是这些小家伙，带着我的回忆，他会听见这一切，他会明白，我还在等，一直在等，等他回来和我下完这盘未完的棋。”我望着棋盘上尚未收官的的棋局，在秋日不暖的橘色阳光下，倒映着淡淡的光辉。不时有几片叶，从老树上飘落，安宁地趴在棋盘上，好象他从天国寄回的信。
“嗯，他会回来的，对吗？”宁婆盈满笑意地问我。“当然……”我同样盈满笑意地回答宁婆。“呵呵，那这盘棋就可以结束了。”宁婆低下垂老的脸，手中的棋子轻轻落下。
瓷制的棋子打在木制的棋盘上。
那一瞬，我仿佛听到了一句句舞向天国的诉语。
那是承载了满心的追念，迫不及待地寻找彼岸的思念。
在我离开后，宁婆还是不倦地坐在那里，手中夹着掉色的棋子，身边飞舞着不知名的叶子，而隔离石竟也在不经意间，泛起了浅红。
“托吾之神，吾辈将秋之音还予你，子默。”我将浅红色的隔离石放置胸口，只感觉身体一暖，那子默就再度出现在我的面前。
“感谢你，人类，愿秋日萦绕的思念永远保护着你。”她接过隔离石，逐渐从我的视野里消失。
一片落叶飘入我的手心，在某个地方，是否也有人挂念着我，为我那寒冷的心，镀上一层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