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谢道韫
上虞攻防战,过程虽然曲折,但是结果却是好的。县令被县丞杀了,带着属下的官员,投降了长生军。
长生军得到上虞县官仓中的三千石粮草和官厩中的三十匹战马,既获得了有效补给,又组建了一批临时的骑兵。萧正峰因为勇追长虞县令的军功,被任命为上虞县的新县令,并兼任亲随军的大刀队队主。
戴着襆头,穿着方心曲领袍服,踏着木屐,萧正峰第一次感受到了当官的滋味。他甩了甩宽大了袍袖,蹬了几步木屐,觉得身上的感觉并不抻坦。但是那当官的威仪出来了,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满足感。
这几天,不断有当地的百姓,凑足了五斗米,到县衙报道申请成为五斗米教徒,继而加入长生军。萧正峰数了数,申请加入长生军的,就光青壮年就有一千来人,加上一些老幼妇孺,足有三千之数。对着前来报名的当地百姓,萧正峰既摆足了官威,又收了米钱。
想想,古往今来,那么多人想去当官,萧正峰终于体会到了,官字两张口,说话有两手。在动员发展五斗米教徒的事上,已经有三千人头了,那既是人数也是钱数啊。萧正峰对长生军的发展,信心高涨了起来,对自己的未来也充满了信心。
距上虞县不足百里远的会稽郡治所会稽县内的郡府衙门里,郡守王凝之正和下属官员们坐在大堂偏厅里,欣赏着歌舞,同样享受着一种精神上的满足。
王凝之跪坐在偏厅上首的主位之上,一应文武分列左右,跪坐在下首。每人矮几上摆着瓜果肴蔬与美酒。
偏厅左边挨着门口,有一处空场,里面坐着一排艺人,或拿琵琶,或拿觱篥,或拿箫管,正在吹奏,听着颇有点异域风味。偏厅中央,六位少女穿着对襟束腰的宽大袖衫,翩翩起舞,时而抛袖,时而甩腰,或颠脚尖,或半低腰身,袅袅娜娜,配合有致的步伐,翩跹弄姿,赢得众位官员连连喝彩。
“啪”,半敞开的厅门被推得彻底开了,一中年美妇执刀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名拿着红缨长枪的女兵。厅内的气氛一下僵住了,六位舞女也停止了舞蹈,一齐向中年美妇行了一礼,然后眼巴巴地望着厅堂主位上的王凝之。
“哦,原来是夫人哪。你们都下去吧。”王凝之一甩袍袖,示意歌舞暂时停下,六位舞女如蒙大赦,依次鱼贯地出了厅堂。
谢道韫径直地走向王凝之,将手中的佩刀扔在了王凝之面前的矮几上,转身面朝着众位官员,厉声说道:“五斗米教的乱臣贼子都已经打到家门口了,而你们却一个个在这里醉生梦死。百姓们要你们这样的父母官,又有何用?待到城破之时,你们就等着被贼子们割下头颅,悬挂在城门之上吧。”
座中的许多官员面对谢道韫的责问,脸上都显露出了羞愧之色,他们中的有的人,也曾向郡守大人建议,整修武备,练兵备战,可是郡守大人就是不听。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一面与郡守继续享受着,一面将自己的妻妾儿女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然而面皮白净的王凝之,听了妻子的话,既没有羞愧,也没有恼怒,似乎他对妻子谢道韫的举动早就习以为常了。
“夫人莫急莫怒,山人我自有妙计啊。”王凝之摸着颔下的短须,微微笑道。
“哼,你的妙计就是听歌赏舞,坐等老天灭了贼子吗?”谢道韫气极反笑地说道。
“夫人虽言之不中,但也所差无几了。嘿嘿,夫人,你我夫妻多年,果然心有灵犀啊。”王凝之笑得更畅快了。
“老爷,如果现在布守城防,加强守备,坚守城池,等待台军的驰援,我们还来得急的。”谢道韫看着多年相伴的丈夫,语气不禁软了下来。王凝之虽有千般不好,自己纵有千般无奈,但是王凝之毕竟是自己的丈夫啊。
“区区贼子,我们难道还要坚守待援,真是笑话。这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王凝之有点恼了,大晋朝王谢是第一大士族,他王家人什么时候怕过人,更何况是乱臣贼子了。
“末将愿带领两千精兵,出城剿杀贼子,愿太守应允。”一位老成的将领向王凝之抱拳请命。
“是赵将军啊,不急不急,贼子还未攻来,你这时出去,也许还会中了贼子的圈套。等贼子攻了过来,我们再做打算不迟。”王凝之摆了摆手。
见王凝之无意守城,也无意迎战,赵将军默默地长叹了口气,心道,还好自己的两个小妾前天送出城去了,自己是个武将,到时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
“啪啐”,谢道韫端起王凝之面前的茶碗摔了下去,“你就等着身死族灭吧。”
“夫人小心,茶水没烫着吧,碗碴子硌着没?”王凝之对谢道韫的气话丝毫不以为意,反站起身,拉着谢道韫的衣裾上下左右看看,生怕伤着烫着谢道韫。
谢道韫抓起佩刀,怒视着王凝之好一会,看得王凝之的心怯怯的,“要不我不听歌舞了,陪着夫人去练兵?”王凝之弱弱地问了一句。
“不用了,王大人,王太守!我们走。”谢道韫怒喝了一声。
王凝之的心抖了一抖,“夫人,你不懂我呀,我真有办法,孙恩是五斗米教徒,我也......”
走到门口的谢道韫突然定住了,凄然地笑了一声,“原在家中,叔父辈的有谢安、谢据,兄弟辈中有谢韶、谢朗、谢玄、谢渊,还以为天下男子都是俊才,可是没想到,天地之间,还有王朗你这样的人。”
王凝之听着谢道韫的话,面皮抽了抽,怔怔地看着谢道韫离去。这个人还是当年自己魂牵梦绕,吟出“未若柳絮因风起”的才女佳人吗?
当年,当得知父亲为自己聘下谢家的长女谢道韫,自己当时整个晚上都辗转难眠,一晚上,对月歌咏《关雎》之章。可如今,夫妻多年相伴相守,可是她为什么就不理解自己呢?也许当年的感情错了,王凝之摇了摇头。没错,他依旧爱着谢道韫,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爱得更深。可是她呢?为什么就是不懂自己。
自己是个虔诚的道教徒,孙恩所属的五斗米教也属于道教一支。如今孙恩不顾道义,蛊惑教众,兴兵来犯会稽,单是整军备战,是没有用的。兵戈相见,那只能是血流如海,整个城池的百姓都要跟着遭殃,他要不战而屈人之兵。夫人,你等着吧,为夫也要让你刮目相看一回。
王凝之忽然感到有些意兴阑珊,“罢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也累了,各位回去吧。”
众人非常识趣,一一向王凝之行礼告辞。大家神情怪异,都说这位太守惧内得很,世人诚不我欺啊。
郡守府的后山右边有一处较大的平地,谢道韫让家中仆役将平地稍事休整,当作了一处练兵场,并在练兵场的前面搭了一个临时的凉棚,作为检阅台。
检阅台步鄣作围,台子正中摆着胡床,每天鸡鸣五更的时候,谢道韫会准时坐在台中,看着士兵们操练。
“已经有多少人了?”谢道韫听着场上的喊杀声,向旁边执着红缨枪的女兵问道。
“禀夫人,加上家中的奴役仆妇,一共有三百人。”女兵弯腰搭手恭声回道。
“还是不够啊,听说孙恩贼兵有数万之多,我们这点人,还不够......”谢道韫欲言又止,望了望天色,“是要下雨了吗,乌云密布的。”
“轰隆、轰隆----”,似乎在回应着谢道韫,天边闪起了一道光,接着几声闷雷的轰鸣声响了起来。
“春雷震震?你读过《上邪》吗?”谢道韫蓦然向女兵问道。
女兵一愣,有点苦涩地说道:“婢子家贫,无钱供我读书,况且,况且婢子是女子......”
“是啊,女子无才便是德啊,读那么多书,徒增烦恼罢了。”谢道韫喃喃自语。
“夫人,眼看就要下雨了,我们是否继续操练。”一位老仆跑了过来,向谢道韫请示。
“操练,继续操练!”谢道韫从台中走了出来,“轰隆----”,雨终于下了。
“夫人,您还是走回台里去吧,眼看这雨要越下越大了。”老仆颇为关切地说道。
“将士们都在冒雨训练,我作为主帅,怎可自己去避雨,不与将士们同甘共苦。”
“可是,夫人,您是......”
“好了,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传令下去,继续训练,我就站在这里看着。”
雨水沿着谢道韫的发际线,滑过她白皙的脸颊,打湿了她的衣裳,聚集在了她的指尖处,慢慢凝成了水珠,嘀嗒到了地上。
谢道韫感到身体凉凉的,凉意由内而外,一阵寒过一阵,耳畔响起已故叔父谢安的声音:尽人事,听天命吧。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满眼缤纷,黄莺乱语,就在这造化赋予人们的美景当中,却有着人们自己制造的乱象杂音。从黎明破晓,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会稽城外已是一片刀山火海,喊杀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