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午时钟声（五）

通道一直往下蔓延，像条盘旋曲身的蟒蛇。墙壁上的水晶灯一盏盏地逐一往下亮去，照亮一块块区域活像内翻的蛇鳞。

樊倚轮踏着石砖小心翼翼地走，总是警惕着有什么意外发生。

在他的想象中，这种事件，这种地方，不往往是意外多发地点么？就像半路突然冒出守门人，要你必须通过他的测试才可以进去；就像这盏盏逐一亮起的水晶灯突然熄灭，然后跳出什么机关阻碍你前进，诸如此类的意外。

但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灯火盏盏亮到尽头没有断片，石板砖光洁不蒙尘没有机关，所有想象好的意外都没有发生，樊倚轮就这样顺利地来到通道尽头的大门。

樊倚轮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就这样轻松的，就走到了自己十几年来想要的答案之前？

他轻轻地将钥匙插进锁孔，慢慢转动。

“咔擦，吱呀——”

大门慢慢敞开。

樊倚轮惊讶地瞪大眼睛，在他的前方，大门的后面，有一块黑色的石头在半空悬浮着。石头在空中轻轻地转了几圈，像是在向他打招呼。

“这是什么......”樊倚轮正疑问着，下一秒钟就晕了过去。

黑色石头突然一个闪烁，高速地飞向门口，狠狠地撞在樊倚轮的胸口处，打断了樊倚轮的思考。

再醒来，樊倚轮几乎是很艰难才睁开眼睛，因为前方的光实在太耀眼了。

当真的睁开眼，樊倚轮却傻了眼。

他正置身一片无际无边的白色里，而他的前面是一间很奇怪的屋子。

屋子坐落在一片无垠的白色原野里，而原野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只有荒芜的白色。这间屋子好像只有一面墙，或者说，只有正门。樊倚轮站在屋子外，无论站在什么角度，只可以看见它正面那古质朴素的暗红漆木门。

樊倚轮想要兜着这房子转一转，看看这房子到底长什么样。而那大木门，却在某方面像极了蒙娜丽莎的眼睛，永远跟着他走！

“维度重合......”樊倚轮惊讶地慢慢张大嘴巴。

明显的维度重合，三维与二维的重合！

樊倚轮开始低头回想自己是怎么到达这里，搜索记忆之后，才发现所有记忆都在一块黑色石头砸向自己时断片。

自己就是在那个时候晕过去的，问题在黑色石头上。

还真的很天真地以为想要得到答案会很简单呢。

眼下，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自己是没有办法到达这道门后面的，唯一的办法只有推开门走进去。

推开这道没有锁住的木门进去，樊倚轮却发现里面可真的是一间房子。这令他怀疑甚至想要退出房门再确认一下自己进的是不是刚刚那间奇怪的、只能被看见一面墙的屋子。

可门就这样慢慢地打开并接纳他，没有障碍，没有埋伏，没有危险。

木门前头是数十排书架，书架一直延伸到房子的尽头，可前提得是这屋子真的有尽头。左手边是一张木质桌子以及随便放置的又丑又可爱的手工小凳子，桌凳后面的架子摆满各色各样的名贵茶叶，茶叶包表面没有一丝灰尘，似乎他们的主人经常保养它们，但奇怪的是它们之中没有任何一盒被打开过，又仿佛它们被主人遗弃了很久一样。

整个空间弥漫着书香和茶香，可不知为什么，还隐隐地含着一股孤独的味道。

樊倚轮慢慢地往里走着，好奇地四顾张望。这是一间很朴素的房子，没有多余的装饰。书架旁的大型盆栽上的藤木，沿着书架往上攀延，绿色藤叶点缀着空荡荡的白漆墙。

没有人类的生气干扰，植物在这片空间野蛮生长。

“咳咳......”耳边突然传来咳嗽声。

樊倚轮猛地回头，终于注意到了旁边藤椅上的年轻人。那是位穿着红色格子衬的男生。他轻缓地将手中的书放下，随便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响指。然后书本悬空，页面迅速往前翻动最后合上，沿着特定的轨迹自己飞回了书架。

“你......你是谁？”樊倚轮愕然地看着那本书凭空飞翔，结结巴巴地问。

他觉得他问不出口，因为，那个穿着红色衬衫的男孩长得很像他。

那个男生站起来，向着樊倚轮微笑，但不说话。他用桌子上正呼呼冒气的热水沏了杯茶。茶叶顺着水流的转势不停翻滚，把自己的颜色渗进净水里面，染出满杯愁怀。

他走到樊倚轮面前，把茶递给了樊倚轮。

“欢迎回家，我的弟弟。”

樊倚轮诧异地看着面前这位男生，感觉自己在照一面镜子，而接下来红衬衫开口的第一句话更是让他反应不过来。

“弟......弟弟？”樊倚轮不可置信地接过茶杯。

“先别问，喝口茶，”那个红衬衫男生说，“从来没有人尝试过我的茶艺，我很想知道是不是只有我自己觉得好喝。”

樊倚轮捧着茶杯，疑惑地看了那位男生一眼，尝试着轻抿一口手中茶。

茶水卷着热汽浪在樊倚轮的舌尖上翻腾，滑过喉咙，暖过心口，直下肠胃。轻微的苦涩回转，随后便是耐人寻味的返甘。

茶香在身边绕旋，樊倚轮觉得自己混乱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放松了下来。很奇怪，明明只是一杯茶，效果却如此惊人。

樊倚轮咂咂嘴，向着那位年轻人点点头，说：“好喝。”

“是吗，”红衬衫男孩笑了笑，“那就可以了，以后你可得经常喝呢。”

“嗯？”樊倚轮捧着茶杯刚想喝第二口，却被这句话打断了。

“老实说，你的表现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呢。至少你现在的反应很淡定。”那个男生坐回藤椅上，轻轻地摇了起来。

樊倚轮摸摸头，有点尴尬地放下茶杯，在旁边的一张凳子上坐下来，说：“我，我只是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哈哈哈......”男生淡淡地笑，“这状况，是让人不太能接受。我刚出生时也是愣了很久。”

“刚出生？”樊倚轮惊奇地问，“刚才，你说，我是你弟弟。我们......”

“没错，这里不是梦境，也不是你的潜意识，这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一个别人看不到的世界。而我，就是你的哥哥。你十七年不曾见过的哥哥。”男生说。

“不是，我不可以理解，你既然是我哥哥，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樊倚轮觉得自己又乱了起来。

“所以说嘛，一时解释起来很麻烦。但我的确是你哥哥，双胞胎哥哥。”男生顿了顿，“母亲帮我起的名，是樊倚庭。”

“樊倚庭......母亲起的？”樊倚轮琢磨着这个名字。

“其实，‘庭’的意思是‘停止’的‘停’，母亲这么跟我说。她觉得如果叫樊倚停的话就太难听啦，所以就改了个同音字，就叫我樊倚庭。”

“母亲......不对，母亲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失踪了。”樊倚轮思考了一下，突然很激动地说，“你知道母亲在哪，你知道母亲在哪！”

原本只是以为在这里可以找到自己身上谜团的原因，却没想到自己在这里还可以得到母亲的信息，甚至，还遇见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哥哥。

“我知道，可我告诉你在哪也没用，你根本无能为力。”号称哥哥的那个男生说，“你只要知道母亲并不是抛弃我们而离开就可以了。”

“就连你也说我无能为力......”樊倚轮慢慢地低下头，“老爸这么说，福伯也这么说。究竟母亲身上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哥哥笑了笑：“有时候别太妄自菲薄，但的确，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是我们努力不了的。我也十二年没见母亲了呢，从那时开始，我就已经不叫樊倚庭了。现在，我习惯叫自己指针。”

“指针？”

“对，指针，你的指针。”哥哥轻轻地说。

“我的......指针？”樊倚轮讷讷地说。

“对，我就是你的指针，而你，是这个世界的时间轮盘。”指针淡淡地说。

话音刚落，樊倚轮突然感觉整个世界好像停顿了一下，仿佛电影影片在某帧画面卡了一下然后再流畅播放。当樊倚轮反应过来时，他惊异地发现指针就这样消失在藤椅上，没有声音，也没有什么闪光，就这样凭空消失。

“这......这是，瞬移？”樊倚轮紧张地左顾右盼，“不对，这不是瞬移。”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指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譬如为什么你那么容易被遗忘，譬如母亲到底去了哪里，譬如这是哪，再譬如我是谁。你想问的问题太多了导致无从问起。”

樊倚轮刚想回头。猛地，仿佛世界再次卡帧，指针突然闪到樊倚轮的面前。

“首先，我觉得接下来这个问题最重要，关于你，到底是不是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