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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我的回魂夜
八月深夜的上海街头,已没有了白天的喧嚣和浮躁,凉风兮兮倒也是有一丝惬意,我们很快就找到了街边的一条长石凳,打量着过往愈加稀少的车辆和人群。
“呃,我说,你到底是人还是鬼?”霍七远远地离我坐下后,一脸茫然的问道。
“咋像个娘儿们,烦不烦啊。我看你倒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我没好气地回敬他。
“好了,我不和你开玩笑了,我想跟你说一件事情……”
“你有啥正经事,是不是在电影院又看上哪家的美女了?”他每次从电影院回来,总要向我炫耀一下说今天看到有哪个美女。
“这回我不是和你谈美女的事情,你知道吗?你被开除之后,过了几天,我们的印刷厂就被巡捕房的人贴上封条了。”
我有些吃惊,问道:“印刷厂干的好好的,干嘛会被别人关了呢!”
“这也许是巧合吧!不一定和你有关系。”霍奇继续说道:“我得到的消息是,据说租界当局,在我们印刷厂发现了很多违禁教科书,这些教科书里面有宣传共产党思想的内容。”他说完,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这些违禁教科书是不是被人告发的?”我问道。
霍七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道:“具体是谁告的我也不清楚。不过,你可知道是谁胆子这么肥,敢委托印刷的吗?”
我摇了摇头。
“这些教科书好像是上海大学的一个学生团体委托印刷的,要用来作为新生入学使用。听说租界当局到上海大学去抓了很多人,具体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哦,原来这样,这些教材或刊物或明或暗的那么多,他们抓的完吗?”我说。
“那倒也是,本来我们不想接的,但是他们给的费用还是挺高的。厂里因为战乱,都快揭不开锅了,只得接了,结果就一下子都栽进去了。”
“那……厂里关门了,你怎么办?”我问道。
“我这不闲的无聊,没钱就胡吃海吃吃坏了肚子,晚上逛街又碰到你,就问你是人还是鬼。还不是晚上阴气盛,阳气虚,怕见鬼呗。”他说完,眨巴了下眼睛,呵呵笑了起来。
……
“我就是想确认一下,兄弟别介意。我也是从报纸上知道,你干了一件大事,居然和日本人给耗上了?”霍七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报纸,翻开里面的头条新闻对我说道。
“喂,我说兄弟,注意你的措辞,什么叫和日本人耗上了?应该是日本人和我耗上了才对。这些日本鬼子确实不是什么好鸟,他们来我们中国,真是欺人太甚,东三省已经被他们占了,还不满足,他们对中国的狼子野心,是司马绍之心,众人皆知。只是我们国家的国力太弱,没办法,只好被他们欺负。”我将他手里的那张报纸一把夺过来,然后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然后狠狠的一脚踢的飞远。
我这一番话倒是挺有正义感的,似乎对霍七有一点触动。于是我说道:“你如果实在是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那你可以跟我一起住几天,到上官府去打杂,也许当个小工混一口饭吃也可以的。”
霍七有点好奇的问道:“当个小工?我这个人啥吃苦的事都能干,啥粗活细活也都能干,从码头边的搬运工,到印刷厂的排字工,都干过。具体做啥事的能不能够介绍一下?”
“具体我也说不太清楚,那要看老板给你怎么安排了。”我想起了上官府,其实就是一间伪装的国民党中央银行办事机构。在那里除了外观像一间民宅之外,其他的组织结构和管理方式,与平时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在这个特殊时期,我怀疑机构已经被国民党军方所掌控,一切都是半军事化管制。包括平时上官红要求我们的,无一不印证了这一点。
无论怎么样,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他们很缺人手。我和萧强已经初步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如果在推荐一个人过去也没什么。
于是我说道:“招你这种五大三粗的人,总不至于要你去端茶倒水吧。其实我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许就是去看仓库,每天注意清点一下进出的货物,然后24小时和我轮班巡逻,这件事情我想不需要很多的工作经验,你我都可以胜任。”
霍七听我这样说,不由得脸上喜形于色,他连忙央求道:“这么简单。那就请你给我引荐一下,毕竟有熟人工作要好找的很多。”
我说:“这个没问题。这样吧,我们也不再啰嗦了,我们得尽快回去,还得要给我的长官交差,免得她以为我死了还是被日本人抓了。”
我们从冰冷的长石凳上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等黄包车。
“你小子啥时候这么舍得花钱,好奢侈,动不动就是坐黄包车的?”霍七看了我一眼问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发财了呗!今天尽管车被日本人炸了,但是我的跑腿钱还是少不了的。”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衣兜,却摸到了腰间的那只勃朗宁。
“你干一趟多少钱?多少个大洋?”小强问道。
我说:“只想有一个大洋吧!”
“那至少够我们坐好几十趟车了,这黄包车才几个铜板?”霍七继续说道:“我有一个预感,不知道说出来你信不信?”
“啥子预感?”我问道。
“我要是到上官府做小工,可能一天到晚在外面跑。上海这么大的地方,如果到哪里去全部都是靠走路的话,我想一天24个小时也干不了一两件事情的。我可能要长期和车打交道了,就是要长期坐车。”霍七说道。
“坐车好啊,不过其实天天坐车也真没意思,一天到晚在外面颠簸,我这个人的性格还是比较喜欢静的,喜欢在某个地方一呆就是10天半月的,哪里也不去。所以,我倒是挺喜欢这份工作的,就是看仓库。估计他们也实在是找不到人,才要我这个新手去干这么危险的活。”我说道。
“那我刚好和你相反,我这个人很喜欢在外面跑,如果一天到晚让我呆在哪个地方,那我可真的受不了会憋死人的。”霍七说道。
我们一边有一句每一句的聊,一边在找那黄包车。心想我们两个人挺好,应该是可以算是互补的吧!
这时我感觉好饿,肚子确实要大补一下了,人倒起霉来,真的是连喝口水都磕牙!折腾了一天,灌了一肚子水,差点死在苏州河里。
好在这上海跟别的地方不一样,这里基本上吃喝玩乐都是通宵达旦的,想找个吃的地方多的是,哪里像周边的农村,天还没黑,街上就看不见几个人了。
我掏出怀表一看,现在已经过了12点,街面上变得冷冷清清,店铺开张的也更加少了,我们走了很远,好不容易找了一间小店,卖的是汤粉,我们要了两碗就坐了下来。
店老板看上去挺热心的,见我手里拿的药包,他问我需不需要帮我煎熬,其实我正发愁在上官府里面可能没有这些东西熬药,于是我大喜,再多给他几个铜板。
老板高兴地收下了,很快汤粉就端了出来,我一边吃,一边想,回去怎么和上官红交差。
我的信倒是送到了。可是,我回来押运的那10箱金银财宝,先是被日本人拦车抢劫,再又被日本飞机定点轰炸,人车货踪迹全无。
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越发忐忑不安起来,连吃粉的心思都没有了,要不是我的药还没有熬好,我可能早就扔下碗筷了。这平日喜欢吃的汤粉,此时也味同嚼蜡,纯属机械的填饱肚子了。
我一脸无奈地望着这无边无际的夜空,一时想不出好的法子。旁边的霍七倒是吃得津津有味的,他根本就没注意到我在看他。
过了不一会儿,老板就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捧了上来,我道了谢,就接过来汤药,趁热一口气喝下去,只觉得肚子热乎乎的,身子顿时是舒服了许多,身体也有力气些了。
随即我擦擦嘴,站起身多付了账,也不要那药渣了,和霍七一前一后的,就离开了这家小店。
刚出门就碰到了一台正要打烊的黄包车,这黄包车师傅,看上去有五六十岁的样子,我见他挺可怜的,就预先多给了他几个铜板,然后告诉他送我们到三曾里的上官府。
黄包车夫点点头,拉上就走,不到二十分钟,三曾里的牌坊就遥遥在望了。
在昏暗的路灯光下,那人迹全无的牌坊看上去却有点阴森恐怖,感觉像来到了阎罗殿门口。
我想起了白天那可怕的一幕,一直到现在还有些后怕。有些细节我其实不敢对霍七说,因为说多了反而对大家都不好,祸从口出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想萧强现在也许知道,白天的事情了,她有看报纸的习惯,应该也能从报纸上看到。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情要传出去是很快的,上海这种大地方,平时报纸上喜欢登载一些电影喜剧明星的八卦事情,比如某某明星喜欢和哪个大帅哥一起,因不堪其扰,结果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自杀,连鲁迅都为她撰文《论人言可畏》,以表纪念。
别的我不说,我知道上海有一个非常有名的黑帮头子,他娶了好几个老婆,那些老婆一个个长得国色天香。
当然,人家有钱有资源,多娶一个老婆,在中国的传统伦理文化里面来讲,其实是无可厚非的。
车过了牌坊,很快就到了上官府,当车停稳后,我就要霍七先在车上等我一会,告诉他万一有事我们立马离开这里。
然后我再去敲门,很快门内动了一下,一束手电光直射我的面门,开门的却是萧强,她见到是我,吃了一惊。又看到了我后面的霍七,更是张大嘴巴半天闭不上。
我打趣道:“你是不是也要问我,是人还是鬼?再说,就算我是鬼,也要七天后才回魂呀。”
我的话把她给逗乐了。
萧强说道:“你到四行仓库之后,我们这里就被政府军正式接管了,不过人马还是没变。据他们说马上就要和日本人开打了。可是还有很多物资在那四行仓库里,还没来得及转移,好在那家仓库白天已经来回运了四五趟,只差一点就算了。”
“四五趟?”我顿时大惊道:“我……你……”
“我不管你是人还是鬼?反正,你肯定会回来的,你如果真的是鬼,那现在说明你提前回魂了。”萧强将手电光对准自己的下巴,做了个鬼脸,我吓了一跳。她将手电光往里一引,我们跟着她进去。
“你没看报纸?”我问道。
“看了呀,是日本人干的,一车人全被打死了,车也被炸了。”萧强道:“好在那趟车只是诱饵,是大摇大摆被他们炸的。我们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真货早就送到苏州河的岸边,然后被马车给拖到地下去了。”
“可是我就在车上!”我有些怒了。
我的话显然让她大吃一惊,她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道:“你不是只送完信就回的吗?上官红后来也说你送信就直接回来。谁知我一等不来两等不来,我从报纸上看到有台车被炸了,真是担心死了。难道你也在车上?怪不得你……”
“算了,算了,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累了,改天再说。”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将霍七带到我的卧房,萧强则回自己的卧房休息。
我对霍七说道:“你暂和我挤一挤,明天我再把你推荐给他们。”
霍七点点头,手却没闲着,他正要打开收音机,被我连忙阻止了。低声告诉他,上官红的卧房也在隔壁,万一惊动了人家,不好交代。
我这个人有个习惯,就是晚上上床立马要睡着,如果上床睡不着的话,过了半夜之后,我可能就再也睡不着了。
总之,我今晚失眠了,翻来覆去的在床上睡不着。那霍七好像也是,不过我和他并没有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实在是忍不住了问他道:“睡不着嘛,睡不着,咱们再聊一会儿。”
霍七一屁股从床上坐了起来,说道:“你知不知道,昨天白天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尽管没有你那件事情那么轰动,可是也差不多了,刘氏陶瓷店你知道吗?”
“就是距离大世界不远的那家陶瓷店吗?”我问道,这家陶瓷店是上海最时尚的生活用品店,据说那里烧制的领袖陶瓷很畅销。
“是的,就是那家陶瓷店,今天那里发生了一起命案,陶瓷店有两个伙计,被乱兵打死了。”说完,他摇头叹息起来。
“乱兵,是国军的乱兵吗?”我问道。
“是从前线败退下来的国军的乱兵,他们进陶瓷店之后就想要找吃的,可是,那伙计说这里是陶瓷店,没有吃的给他们。于是他们一生气,就对着那些陶瓷一顿打砸。那些陶瓷是从景德镇运过来的上等货,花费不少。两方一言不合,就开始打起来,打斗的过程中,乱兵就开始行凶了,对着那两个伙计开了五六枪,整个地面全部都染红了。陶瓷店的老板一直躲着不敢出来调解,结果酿成了这个惨祸。那些巡捕房的人,不敢管这个事,就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这几个乱兵,大摇大摆的走了。等他们走了好久之后,店老板才敢出来将被打死的伙计收殓,准备改天,送到火葬场去火化……”
“火化?”我尽管从小在上海长大,可是当时国人的习俗是土葬的。
“只能火化,因为他们的老家也是很远的,在东北。而现在,东北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不可能千里迢迢大老远的把死人送回去土葬,只得采取火葬的办法。这些乱兵不敢打日本鬼子,却尽是欺负自己的老百姓。要说豺狼虎豹,他们可真的不配,豺狼虎豹都比他们强多了,他们就是一些老烟鬼,糊不上墙的垃圾。”
我对他的话很赞同,在旧中国的部队里面,从军官到士兵吸大烟的现象是很常见的。
所谓的大烟,就是烟土,或者说是鸦片。关于鸦片的毒害,当时每一个中国人都有惨痛的经历。
近代中国的大门被迫打开,就是因为鸦片战争失败,钦差大臣林则徐,自从虎门销烟之后,曾经大涨的中国人的志气,但是紧接着在鸦片战争爆发之后,中国清朝政府由于腐败无能,最后导致了战争的失败,失败之后割地赔款,从此中华民族就一蹶不振,整个民族的精神就像吃了鸦片的病人。
鲁迅为此大声疾呼过,在我们以前的印刷厂,曾经印刷过好几回鲁迅的著作,因为他的文章切中时弊,在社会上除了那些当官的之外,老百姓都很喜欢看他的书,尤其是他笔下的阿Q,喜欢用精神胜利法。我也曾经完整地看过《阿Q正传》这部小说,其中最经典的台词就是阿Q说过的“儿子打老子”,还有“和尚摸得,我摸不得”,真是搞笑死人。
当时中国人,对今日之世界,就是麻木、麻木再麻木,还有冷血、冷血再冷血,整个社会都充满了一种消沉愚昧的氛围,给人的感觉就像来到了末世,甚至还不如。
难怪,作为我们近邻的小日本,被我们称为扶桑之地的地方还没有开化几天,又开始打起了这个几千年老师的歪主意。
在袁世凯还没有下台的时候,乘着袁世凯想当皇帝,逼着他签灭亡中国的21条。
也许是天不绝中华,他们的阴谋终于被败露出来。中国人虽说沦为了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但是终究没有像周边的一些国家一样,变成亡国奴,比如印度这些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