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剑气穿心
余天寻百无聊赖，天天在小竹林旁钓鱼，原本两根鱼竿，现在又多了五六根。他来这里原是为了找他父亲，顺便凑凑热闹，一睹八骏风采，但连日来的腥风血雨让他体会到了江湖险恶。
况且他认为像他父亲那样的高手想找到也不是很容易，所以干脆守株待兔，在小竹林里搭了个竹屋，垂钓修炼两不误。
但说来也奇怪，他所在的这个地方安宁静谧，并没有发生什么争斗，偶尔也只有路人经过，并未敢多做停留。余天寻暗自奇怪，忽而想起那天来到的那个中年人，心中也已猜到了八九分。
这一天，洞庭湖下起了“晴雨”。“晴雨”指在大好晴天里头下起的绵绵细雨，细雨恋晴，故而又叫“情雨”，是世间不可多见的景象。
余天寻打着芭蕉在湖边打坐，看着眼前情雨霏霏，心中悠然自得，乐道：“这才有意境，可惜身无笔墨。”说完幽幽叹息了声，又注意起了那十来根鱼竿，“静待愿者”。
忽然，几道剑气打在湖面，激起水幕道道，余天寻正要抱怨，但天空却又无端下起了花雨，余天寻伸手抓了几片花瓣，放在鼻尖细细闻了闻，心中不悦去了八九，大赞道：“真香！”
抬眼望去，只见空中一男一女斗法不断。细雨中，只见那女子清丽恬淡，一身洁白更显出尘，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
再看那男子手持一柄蓝玉宝剑，蓝色剑芒“铮铮”作响，眼睛紧盯着那女子，一脸笑意。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yin贼！”余天寻在地面上兀自诽语，却不敢挺身而出，他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懵懂不知的少年了。那两人凌空而立，定是踏入了凌空境，岂是他这明尘境的人可以干预的？
余天寻连忙收了吃饭的家伙，避而远之。
“芊芊，乖乖跟我去见我父亲吧，你打不过我的。”那男子本是一脸璀璨笑容，但看在其他两人的眼睛里却都成了猥琐。
不过余天寻乐得看好戏，长见识。
那名叫芊芊的女子眉间蹙了起来，她是打不过那男的，但打不过不代表能被打过，两人半斤八两，谁也不能拿下谁。
她抿起的嘴角动人心魄，让两个大男人看得心神荡漾。她不发一语，手中一枝水色青莲不停地绽放着光芒，幻化出不同的莲障抵挡着那蓝玉剑芒的攻势。
男子收起笑容，一声轻斥，“御剑飞仙！”
只见男子挥出一道蓝色剑影，在花雨之中穿梭，破去所有屏障，直逼女子身前。
剑影当前，青莲横空，她飞身落回地面，踉踉跄跄身形不稳，青莲却与剑影相持！
忽然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道暗劲击在青莲之上，青莲迅速暗淡了下来，接着破碎，蓝色剑影势如破竹，眼看着就要击在女子身上，余天寻不知哪来的勇气抽出背上石剑，飞身来到，挡在女子身前。
石剑断，余天寻被震飞，蓝色剑气贯穿前胸后背。
天空中的男子一下子就怔住了，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马上看到两道人影从树林中飞了出来，一人御剑疾行，正是李常胥；另一人踏莲而飞，正是青莲圣姑，两人朝着同一个方向追去。
天空中的男子慌忙收回蓝玉宝剑，他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在他与青莲圣地的圣女斗法之际，有人横插一手，欲假自己之手要了青莲圣女的性命，以挑起通天圣地和青莲圣地纷争。
他向地面上郁郁葱葱的小竹林看了一眼，而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反方向疾行而去。
地面上，余天寻吐了好几口血，青莲圣女连忙运功护住了余天寻的心脉。
余天寻闷哼一声，剑气穿胸让他痛不欲生，而后竟然“哇哇”大声痛呼起来，青莲圣女涉俗不深，顿时就怔住了，不知所措，手中劲力不自觉加重了几分，余天寻大呼一声便陷入了昏迷。
“哎，醒醒，醒醒啊！哎—”青莲圣女慌了神，取出怀中仙药乱灌，也顾不上手中已经沾满了余天寻的血。
落日余晖洒在小竹林中，小雨还未散，一个人走了进来，手中一朵莲花变化着不同的颜色，抹白的面纱遮住了她的容颜，正是青莲圣姑。
青莲圣女忽见青莲圣姑，急急忙忙抬起了昏迷不醒的余天寻，脸色苍白，“姑……姑姑，救救他，救救他……”
青莲圣姑看着眼前的景象，仿佛想到了昔日同样的情景，她细细打量了余天寻几眼，举起的莲花又轻轻放下，冷漠道：“剑气穿胸，斩断了他的心脉，哪里还救得回来，走吧。”
说完，也不待青莲圣女同意与否，直接拂袖一把带走了。
余天寻躺在夕阳余晖中，无知无觉，无痛无悲，任风吹雨过。
待青莲圣姑离去不久，李常胥才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他看着躺在竹林里的余天寻，又想起刚刚青莲圣姑的冷漠言语，心里头不知是什么滋味。
但青莲圣姑说的没错，剑气穿胸，心脉寸断，已非人力可以救回，他也无能为力，他心里头歉意十分，是他儿子误杀了余天寻；他心里头悲痛难忍，难忍她决然到了那种程度，甚至想抹杀所有的过去和阻止不可能的发生……
余天寻还有喘息，但却在一次又一次地减弱，李常胥将他抱到竹屋下，擦干了他脸上的血渍。
“小兄弟，对不起，我为我的儿子向你道歉，你为我通天圣地做的我李常胥一辈子记在心里，若有机会，我李某必定于你面前血刃贼人！你安静地去吧。”
李常胥从一开始就很看重余天寻，因为他惜剑，因为他懂画，因为他让人有迫切感，因为他真挚。
他本是一教之主，但他对余天寻心存感激，他感激余天寻“愿为愿者”，所以他留下来守着余天寻一天一夜。
细雨下了一天一夜，不曾停息，余天寻的呼吸停止了，通天教主李常胥抱着余天寻的身体站在湖边，自语道：“小兄弟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因为这样我也不好为你立坟，你懂画，应该也喜画，那就让你归入画中吧。”
说完，他将余天寻抛进了湖中，永沉洞庭。
“姑姑，为什么你不救他？他是为了芊芊才死的啊！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在湖的另一边，青莲圣女忧伤满面，她看着那个人挡在了自己身前；她看见那个人为自己挡下了那一击；她看着那个人在自己怀里慢慢离去，呼吸渐停……
她莫名悲伤不止，她心里一种心疼的抽搐，就像黑夜撕掉的天空，记着不知名的他却无处寻找。
也许一剑倾心也就是如此了。
也许一心定有一人住也就是如此了。
青莲圣姑冷着面容，不发一语，兴许她当时出手还能让余天寻多活几天时间，可是她怕在这几天之间发生她不想看到的事情，她不想历史重演，她要表现出自己的无情冷漠，所以在他面前做给他看。
“你累了，下去歇着吧。”青莲圣姑眼神无情，话语冷漠，挥手不让圣女继续说下去，圣女咬牙不敢违抗，转身离开。
天开未亮，正是做梦的好时候。在梦中，他无悲无喜，他见到了以前行尸走肉般的自己却又忘了自己。
在他身前，有无数的光的碎片在摇晃，在荡漾。他挡住了刺眼的光芒，却看到了手心里的世界，里面有他的老爹，有他的大妖叔叔，还有一道亮丽的身影站在最远处，微笑着看着他……
余天寻忍不住伸手想去搂住那道身影，他的动作顺畅自然，似是理所应当。但他的手还未能触碰到，那道光影便消失了，消失的还有周围的一切，一切陷入了黑暗。
余天寻有些惊慌，他心里空空的，那样的感觉道不出，说不明。
时间犹如停止了一般，忽然，无尽的虚空之中，一个人慢慢走了过来，朝着余天寻走了过来。
近了，近了，余天寻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挂着温和善良的笑容，他面容正气不失雍雅，他像是庇佑着青天下的世间，又似被青天下的世间所拥戴。
但余天寻并不是为这些惊讶，他惊讶的是那个人的脸——那个人的脸和他一摸一样。
余天寻感到很亲切，他梦到了自己。然后他面前的人说话了，声音亦如他清晰。
“我存在过，我不曾消失，我活在你的梦里，我可以是你，你也可以是我……”
“我看过那样一个乱世，我在那样的乱世中遇到了那样的一个她……”
“我为了她，我走出了红尘，超脱了诸天，打碎了星空……”
余天寻安静地听着那个“余天寻”的叙述，他描绘了一个“乱世佳颜笑”的画面，余天寻从他的眼眸里看到了无尽的星空，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乱世之战，他看到了青天下的无边碧绿……
“可是她走了……”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的眼眸暗淡了，余天寻从那个世界中脱离了出来。
然后他看到“余天寻”伸出了手来，“我们一起去找她。”他如此说道。
余天寻怔住了，可是在他的心里，他很想找一个人，即使他不知道该寻找的是谁。所以他伸出了自己的手，他的手握住“余天寻”的手，“余天寻”笑着，消失了，但余天寻却感觉到他现在就是自己，他在自己心中，在自己的梦里。
阴暗的湖底忽然爆发出一道强大的光亮，照亮了一切，亮得又让别人感觉不到什么。
余天寻醒了，他双眼明如星辰，他活了，可是又快死了。
当发现自己的周围是水时，他一下子憋住了气息，拼命向上游去。离湖面越来越近，可是他却没有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动作，他整个人就像是在凌空飞翔。
不久，平静的湖面浮现出余天寻的身影来。狠狠地呛了两口，记起昨日的情形来，余天寻暗骂自己不自量力，但又烦了起来，嘴里嘟囔道：“是谁把我扔湖里的？”
余天寻想不到是谁，不忍心认为是那漂亮的女子，因为他记得昨日那女子为自己惊慌的眼神……
随后他看了看四周，已经不是那片小竹林了，他被湖底暗流带到了上边小竹林的对岸。余天寻捂着自己的胸口，觉得很神奇，被剑气贯穿的胸口虽然还留有余痛，但其他的一切都还好。
夜下的湖面是那么空旷，幽幽响起了余天寻疑惑声，“刚刚那是什么感觉？飘飘然，很自由的感觉，好像在空中遨游一样……”
入世，修行之始，与道结缘，以武入世；
通玄，触碰天地规则，以道验道，以身用道；
明尘，滴水便是万千世界，一粒尘埃便是永恒；
凌空，破除天地规则的滞槛，凌空而武；
出世，超尘脱俗，永绝红尘……
一个人无论如何是不能体会到未达到的境界的感觉的，除非他已进入了那个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