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段过去
放大假的时候，我经常去王思夏的家里玩，她的家就坐落在山的另一边山脚下，那里还真是出了奇的僻静，除了潺潺的流水声，窸窸窣窣的虫鸣声，扫把轻轻扫起残叶的声音，似乎难以听见其他声音。
我从不知道，山的这一边是繁华的红酒绿灯，山的那一边却是天宫之美，如此僻静。
好像是另一个世界一般。
“话说，你干嘛总是跟着我啊！”回家的路上，我对着煞了一天风景的桓大吼着。“没有办法啊，”他无奈地耸了耸肩：“上次你害得我差点被撕毁，为了我自身的安全，也为了我未来声音的安全，现在只好一直跟着你了。”他满面悠闲地走着，丝毫不注意背后一脸黑线的我：混蛋别人看不见你但我能看见你啊！所以你不要摆出这种混蛋的表情好吗混蛋！
“请问，”一个瘦小的少年赫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可细细地端详：他还真不像个男孩子，身子一看就像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嘴巴甚至和脸是一个颜色的，都白的吓人。即使他看起来毫无敌意，这样突然跟个鬼一样出现，我要是不被吓到才不正常吧。“是唐小姐吗？”没等我的回答，桓已经把手切到了那少年的脖子旁。“你这小子，是千变虫妖吧！”我连连退后，尽管我早有心理准备，可是我并没有想到有哪个妖怪敢在桓徘徊在我身边的时候来找我麻烦。
可这小子的举动却让我匪夷所思。
他双手呈出一双透明的虫翅，抬眼望着我：“我可以，将我的虫翅给你，翅膀里的元素堪比草药，对于治疗各种病都很有效果，我只想拜托你……”桓放下手刀，又马上拽起虫妖的领子：“虫翅可是虫妖的重要组成部分，你不会是想要她的声音吧！”失去虫翅的虫妖原本就脆弱不堪，再被桓的气势一震，整张小脸都在颤抖，本来就毫无血色的面色显得更加苍白了。“桓，你放下他。”桓回头看了看我，满腹不甘地放下了虫妖。看样子这所谓的千变虫妖应该不算什么厉害的家伙。
“唐小姐，请听我说，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找一个……”
那是五年年前的盛夏，湿热的夏风抚着郁郁葱葱的柳叶，这样的夜晚，正是鸣虫们最好的舞台。千变虫妖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其中有一只最小的虫妖，面对这样群虫云汇的场景，他兴奋地拉着妈妈的手，左右摇摆着。生命的活力毫无遮掩地表现在红扑扑的小脸上。“理昌，先自己去玩吧。”妈妈温柔地拍拍理昌的脸颊，加入了演奏的行列。理昌松开了妈妈的手，径直向森林的深处跑去。
光一点点变弱，茂密的树林将小小的理昌把玩在手心。“呀呀！我要找到宝藏！”理昌手中挥舞着小木棍，面前的一片漆黑并不能阻挡童心驱使的脚步，反而激起了更加强大的好奇心。他舞起身后的虫翅，满心欢喜地继续前进。此刻，已经是深夜，黑云收起明亮的笑容，月光不再似水，说成是即将远去的萤火虫也许更加贴切。疲累的理昌终于意识到，自己离妈妈越来越远了，根本听不到虫妖的演奏会了。“妈妈！”理昌惊慌地喊着，大山里死寂一片，只有自己的回音还陪伴着自己。
理昌回过身，那充满神秘感的黑暗此时已经变得狰狞万分。理昌咽下一口口水：好黑，好怖人。他坐在原地，恐惧充斥着他。“该怎么办？怎么办！”理昌失去了方向。四岁的他，失去了母亲的庇护，他什么都不是。
黑暗一步一步向他袭来，他低着头小声地啜泣。没有谁可以拯救他，也许他会烂在这里，没有任何人会发现他。也许他会变成一只小虫，迷茫地飞向没有目标的远方。“孩子，千万不要抬头。”一个柔和的声音闯入了理昌的耳畔。就在他习惯性地想要抬头时，一只温暖的手将他的头按了下去。理昌低头看着来者的鞋子：是一双从未见过的草鞋，脚上还绑着紫色的花朵。白皙的小腿上有着奇怪的刻痕。
是一个……女性。
“告诉我，你怎么了？”那个柔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同时一条白色的长裙遮住了小腿——她蹲了下来。理昌自觉地低着头说道：“我……我回不了家了。”而她却只是一声轻笑，直起身来。她再次用手轻轻抚摸着理昌的头发：“不要害怕，前行的灯光一直都在你的心里。”理昌意识到这是她要离去的前兆，他赶忙拉住她的袖子，两眼却还是很乖地看着地面。“不要走！带我回家！我要回家！”她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了起来，简直就像厌倦了这个懦弱的孩子一般。“你如果不去，面对，就永远回不了家。”说罢，她将袖子狠狠甩开，是的，她离开了胆怯的理昌。
“不要！请带我离开！”“求你了！请带我离开这里！”“带我……离开这里……”撕心裂肺的呐喊再次变为小声的啜泣，然后是肆虐的哭泣。理昌坐在地上，她不是来拯救自己的。她走了……理昌的手突然碰到了什么，他垂下眼仔细看：是一串金铃铛。他拾起金铃铛，轻轻摇动着，悦耳清脆的铃音窜入耳蜗，为这原本恐怖的黑暗添了几丝生机。理昌站起身，尝试着迈出第一步。
他甚至清晰地听到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
当他颤抖的小脚抬起，再放到地面，金铃铛再次欢快地歌唱起来，眼前的黑暗开始出现点点星斑。理昌兴奋地看着前方：“是萤火虫！这铃铛居然是召魂铃！”曾经听母亲不经意提起过，通过铃铛的发音而号令动物的铃铛，今天居然真的遇见了。越来越多的萤火虫，照亮了整座山头。
“后来我才知道，召魂铃是神的物品。”虫妖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金铃铛：“我们虫妖由于本身的脆弱，寿命只有十一年，在经过一个美丽的童年和短暂的青少年，就要进入暮年了。”他郑重其事地将铃铛放到我的手心，并轻轻合上我的手。“我希望你可以将召魂铃还给那位美丽的女神，铃铛是认主人的，她就住在这山林中，一旦发现了自己的主人，铃铛就会响起来。”我疑惑地看着理昌，他的眼中虽然已经褪去了儿时的幼稚和羞涩，可依旧难以掩饰那难过和欣喜交相混杂的复杂眼神。“为什么不自己送回去？”桓难得静下心听完一个故事。他和我有着一样的不解。
“那个女神，不让我看她，是因为幼小的妖怪无法和神对视……”理昌低下头，用手细细摩擦着铃铛：“它们的灵魂太过脆弱，是不能和太强大的神对视的，而我们本就是弱势群体，即使长大了，也没有和神对视的权利。”我的心里飘过一丝哀念：正如人类一样，弱小的人，无法正视那些所谓强大的人。只有强者才会在这个社会上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
上天让两个能力悬殊的妖和神相遇，却无法让他们看见对方期盼的目光。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残酷。
“所以，拜托你了。”理昌澄澈的双眼盯着我，我看见他目光中燃起的渴望，那其中有岁月的等待，有期盼，也有无奈。“理昌，你想见她吧。”理昌一惊，我又将铃铛放回他的手心，并轻轻合上他的手。“去找她吧。”理昌苍白的脸颊泛起了微红，他的手紧紧攥着召魂铃。他转过身，也许他预料到了，这一转身，也许就是一生的结束。他向大山跑去，那弱不禁风的身体就这样奔跑着，一滴泪花打在我的脸上。
他，一定哭了，但那个同时，他，一定也笑了。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我并不惋惜。毕竟，在他生命的尽头，他完成了梦想和一生的愿望。
从那日过后，我便再也没有见到过理昌。
每个人，每个妖怪，每个神明，都有着愿望。它们或许只是芸芸众生中淡淡的一撇。却值得我们用一切来交换，因为……这就是我们活着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