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千帆过尽是水悠悠

穆惜月转头看岳千凝，感慨道：“姐姐，年年岁岁景相似，岁岁年年人有异。”

岳千凝用手掌心细细按揉穆惜月轻软的小手，目光望着对面，说道：“朝朝暮暮心有思，暮暮朝朝思有异。”岳千凝知道，她和穆惜月的话不同，意思却是一样。她们两个，哪怕有许多时候的不同，在许多时候还是相同的。她们的心中，总是藏了太多太多的心事，却又是说不得道不得。不过，就算说的出来，又能够怎么样？她们依然是她们，过她们的生活，过那种并不是她们想要的却不得不那样过下去的，按部就班的生活。

岳千凝归为朝廷诰命夫人，依然有许多的忧愁和不如意，穆惜月同样有许多的忧愁和不如意，尽管内容有所不同，情形上一样。只不过，她们都不想说出来让对方难过，都在隐藏而已。

就这样，荒凉冷落的山中，岳千凝和穆惜月偎依着坐在青石上，用她们的心，用她们的眼，看眼前的风景，想脑海里的风景。

念真看到岳千凝们两个陷入了沉思，笑着提醒道：“小姐，柳小姐，我们还有许多枣子没有品尝呢，这个可是刚刚摘下来的，随不是清早那样的带了露水的清香，却也是带了阳光的温馨，别有一番滋味。”

“是啊是啊，奴婢都捧了好长时间了，两位还是尝尝。”珠儿急忙接了念真的话说道。

岳千凝回眸看珠儿，珠儿双手就那样举着捧着枣子，已经捧了这样长的时间，手臂都酸涩了。眼巴巴看着两位主子在发呆或者偶尔的交谈。

还没有等到岳千凝说话，念真已经抢先说了：“小姐，还是吃了吧，珠儿捧的手都酸了呢，别辜负了她的心意。”

穆惜月从岳千凝手里抽出手，探身从珠儿手里抓过几颗，笑道：“不光不能辜负她，连你也不能辜负的，这也是你辛辛苦苦从树上摘的，无论怎样都不能拂逆了你的好意。”她笑着，将手里的枣儿送至岳千凝面前。

岳千凝点点头：“是的，不能辜负，谁也不能辜负，难为你了珠儿，我们尝尝这枣子。其实--不用尝也知道是好的，有天地的心意，你们的心意，哪有不好的说法？”

穆惜月认同地点头：“如此锦绣美妙的颜色，蕴含了那样丰富多样的滋味，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她说着，低了头，不是把枣子放在嘴里咬，而是放在手指间用力去掰。

此时岳千凝也在做这样的动作，穆惜月的动作和岳千凝的动作不约而同，岳千凝心中不由一黯，不过她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我的动作。酥脆的枣子，正如念真说的，带了阳光的温馨，在她用力的挤压下，裂开，露出了细白的果肉，香甜的气息丝丝缕缕飘起，诱人口水，而岳千凝的心中却满是酸涩。

目光眺望远处，紧挨远处山峦尖顶处的天空带了迷蒙的颜色，更有丝丝缕缕的绵密云丝缭绕，岳千凝心中默念：郑丹，郑丹，那是你么？往年的这个时候，她们在一起欢声笑语，今日里……你却在高处看着我，不和我在一起，你可知道我好生思念你，怀念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啊。这是我们之前品尝过的，你总是说好吃，说你喜欢。我还是请你和我一起品尝，想听到你清脆的咀嚼声音，嗅到你口齿间溢出的清香……

扬手，岳千凝把手中碎裂的枣子抛撒出去。她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她也不敢用力，因为上一次受伤，她的手腕微有疼痛，因此她不敢用力。枣儿脆嫩细滑的果肉，落下去却是带着沉重的响声，赫然落在不远处的黄色枯叶上，那样醒目。几乎是在岳千凝抛洒出去的同时，穆惜月手中的枣子也被她抛撒了出去，所不同的是，她的力道比岳千凝大得多，她抛的比岳千凝要远的多……

岳千凝和穆惜月都没有说话，然而她们心中都明白，就让那带着她们体温的果肉去表达她们对郑丹的心意。她是不在了，然而她是存在姐妹们的心中的，她们不会忘记她，不会忘记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时光。

最初她们三个，亲密无间的知己，相互安慰相互温暖，如今各自分散。岳千凝，在旁人的眼里得到了最完美的归宿。郑丹，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只有郑丹，成了永远不能相见的隔阂。斗转星移，世事无常，那些事情能够说得清楚，又有哪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

岳千凝和穆惜月相顾无言。

珠儿看了一眼念真，见念真的目光有些呆滞地盯着前面果肉落地的地方，也没有言语。

夕阳晚霞，浓如烈火，飘零落叶，洒落山间。我们的情感，却在各自的心头缭绕，久久不去。外出，赏景，本来是欢畅的事情，却因为失去了一位故人，又添了太多惆怅。

她们都没有提及郑丹的名字，却用自己的方式去祭奠她，岳千凝想郑丹若是有知，也是感念她们的盛情了。

念真打破了沉默：“小姐，外出的时间也很长了，你们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庵中吧。”

念真的话提醒了穆惜月，她也忙转头看岳千凝：“是的呀，姐姐，你看我们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该回去了。”

岳千凝点头：“好吧，我们回去，看看今晚的斋饭都有什么。许久都不曾好好享受了，好生想念。”心境不同了，感受是不是一样？她不知道。

穆惜月笑道：“姐姐，一样的，若说不一样，也是我们自己的缘故。”

岳千凝点头赞同：“妹妹说的精妙。”携了穆惜月的手，慢慢走下山去。

观音庵中的斋饭已熟，岳千凝她们却回了厢房。明惠师太顾及到岳千凝的身体，没有让她们同大家一起到斋堂用斋，而是安排小尼姑给她们送到了厢房。斋饭异常丰盛，许多都是岳千凝一度爱吃的食物，素什锦、脆皮豆腐、爆炒香菇，玉子素粒……岳千凝吃了很多，好像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多似的，穆惜月大概为了陪岳千凝，也吃了很多。

吃完后，岳千凝望着餐桌上的残羹冷炙不由发愣，在王府中更是日日锦衣遮身，餐餐玉食果腹，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多，也从来没有觉得如同这一餐这样的美味？这里的食物，绝对没有那样的名贵，却做到如此精致美味，岳千凝想是因为这里的环境，还有这里人的心境吧。

景宁，心静，一切都是最好。

穆惜月看岳千凝对着餐桌上的食物出神，笑着问道：“姐姐，有没有吃饱，若是不饱，或者还有什么你想要吃的，我们可以请师太着人给我们再做。”

岳千凝笑着：“哦，是不是我们一餐要把庵中的粮食给吃光？”

穆惜月笑着：“不可能，庵中的粮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姐姐只管放心。”

岳千凝点头：“是，这里的食物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是我们的肚子有限制，不然就用我们的无限制来装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的口气不仅仅是玩笑，而是真有这样的感慨，若是可以，我就用我的肚子储存这里的食物，储存我一辈子的需要。

穆惜月越发笑：“姐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贪心了？”

岳千凝也轻笑：“我贪心是有原因的。”

穆惜月用手捂住嘴，用两只灵动的大眼睛望着岳千凝：“每个人都会给自己的贪心找原因，不管这个原因理由是不是对，他都会找的。姐姐所处的地方，那里的东西才真正算得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又何必贪心这里的东西？姐姐的贪心也是和常人不同。”

岳千凝用赞赏的目光看着穆惜月，点头道：“妹妹不愧是我的知己，也是明晓一切的智者。王府那里虽然是富贵之地，不缺乏任何物质，但是那里的东西有如何和这庵中的相比？那里的食物又如何能有了这里食物的这种灵性？”她的目光在屋子里流转，“这里的一切都是沾染了神韵，禅韵的，不媚世俗，不染尘埃，这样的洁净又是轻易能够寻得到的？”

穆惜月点头：“姐姐，也只有姐姐能够有如此深刻的体悟。”

千舟驶过遁帆影，独留一线水悠悠。我觉得我已经看过许多，懂了许多，只有这观音庵中的一切，是让岳千凝心静神宁的地方，她愿意长久地留在这里参悟。只是她又有那么多的不便，不知道她是给自己寻找的借口，还是什么？

终究她是一个俗人吧。

小尼姑过来收拾餐桌，岳千凝命念真和珠儿给小尼姑帮忙，然后和穆惜月一起坐回了床上。

“今天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但对于我们，似乎有更多的时间，漫漫长夜正好适合我们，妹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太多太多话想说。”岳千凝叹道。

穆惜月忙说道：“姐姐，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思，妹妹又何尝不是呢？有时候在孤独中想起姐姐，就想姐姐入了富贵之门，是不是早已经忘记了身处贫贱中的妹妹。又想姐姐绝不是那样的人，一定也在孤单的时候思念妹妹吧。姐姐，哪怕我们身处不同中，却也是……心有灵犀的吧，妹妹总是有这种感觉。”

“妹妹，你别说富贵贫贱的话，这样的话你让我难过，因为我们本是一样的。”岳千凝用手攥住穆惜月的手，“那么多的日子，其实我更孤独，孤独的时候也更加想念妹妹的。只不过这些都在我心中，妹妹是不知道的。”岳千凝似乎含上了无限的委屈，“王府，不知情的人眼中是高高在上的荣华富贵，还以为里面的人有多么的幸福，其实……妹妹，那花柳巷是一个牢笼，王府也是一个牢笼，表面上天上地下，本质上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