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活下去
北风呼呼地吹着,刮得破窗户呼啦呼啦直响。
整个西阁楼里灌满了冷风,冻得颜菲月将屋子里所有能裹在身上的东西全裹在了身上。尽管如此,可她仍然冷得发抖,冻得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是痛的。尤其是变天的时候,身上的旧疾,总是折磨得她死去活来,整宿整宿睡不着。
此时此刻,大概府里的丫头们也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吧,可是却没有人想起或者关心她还穿着被送进西阁楼时的那一身薄薄的白衣,也没有谁给她送来一盆炭火。
每当她痛得锥心刺骨时,她心里的恨便会多一分,每当她心里的恨增加一分时,她便会努力让自己咬牙坚强下去。想想在广城的日子,想想同盟会的同志们,想想颜中禄被革命志士打倒时的狼狈,再看看窗外的蓝天,白云,或者月亮,便浑身充满了活下去的力量。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前,微微闭上眼,嗅嗅窗前盛开的腊梅,只觉得神情气爽。
寒冬即将过去,春天还会远吗?只要熬过这个冬天,说不定一切就有了希望。她转过身,拿过破旧的桌上放了几天的干馒头,又冷又硬,像块儿石头。可是,这却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她将冷硬的馒头放进怀中暖了一会儿,便一口一口将其干咽下去。尽管噎得她眼泪直流,可她仍觉得香甜无比。
冬夜漫漫,睡不着的时候,她总是会引吭高歌,自编自唱一些旁人无法听懂的歌曲。
被病痛折磨的时候,她白日里也会唱,甚至有时候会唱着唱着莫名大笑,笑声回荡在西跨院儿的上空,回荡在她这破败的西阁楼里。但她唯一不会的是哭,她已经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母亲说她打小就不会哭,可有的时候不哭反而会让她遭受更多的打骂。
让人认为她是不服,认为她是故意反叛。她从来不会用眼泪保护自己。
所以,府里的人都认为她真的是疯了,彻底的疯了。
而整个河城却再也没了颜家二小姐颜菲月。
外界都传言她已经死了,早在被颜家人抬出医院不久后就死了。
“老爷,眼看着就快过年了,让君逸回来吧。”钱氏实在想念儿子,便忍不住跟颜中禄央求着。
颜中禄看了她一眼,
“如果他回来看到菲月那个样子,一定会跟我们大闹,”他边说边微微叹了口气,“那陈兴为已经悔了婚,我可不想再因为那死丫头让君逸改变从军的决心,让我到头来,落得两头空,而败了我颜家的江山。”
钱氏一听,便不觉来了气,
“那个贱丫头,为什么不死呢?原本以为她活不成了的,没想到她竟然活了下来,这个害人精,活在世上只会祸害人,老爷您为什么还要留下她呢?”
颜中禄看了她一眼,
“哎,若不是她身上还流着那么点儿颜家的血,我至于让她活到现在,每天日里夜里鬼哭狼嚎,听着心烦?要知道,人言可畏啊。”
一听到这话,钱氏便不再作声了。但见不到儿子的愤怒却让她对颜菲月的痛恨日益加深:哼!如今那二房病得连床都下不了了,那丫头连府里的一条狗都不如,即便是打死她,也没人会管,想必老爷也不会说什么吧。
到时候一不小心把她打死,就说是一时失手,或者找个其他的理由,随便就搪塞过去了,想必老也不会深究。
大雪初晴的午后,阳光暖暖的,带着彩色的光圈,让人有一种春天的恍然。
这是颜菲月最开心的时候,因为阳光的温暖,可以减少她身上的疼痛。
静静地小院子,满地的残草,落叶,再沐着这样的阳光,让她觉得孙府大宅里,只有这个地方最干净,最美好。
她安静地倚在阳光洒落的墙角,享受着属于她的美好。
“都是你这个贱丫头!你怎么不死呢?”突然,一只魔鬼一般的爪子狠狠地扯住了她的耳朵,“都是你这个害人精,害得我儿子有家不能回。”钱氏边骂边扯着她的耳朵将她拖到了屋子的中间,“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边说边拿手抽她的脸,“打死你,你这个贱丫头。”......
这一切突然得让她什么都来不及想,什么都来不及做。
颜菲月被她一连抽了十多个耳光,虚弱的她终是被她打倒在地。
看到她倒在地上,钱氏非但没有停止打骂,反而一脚踹在了她的胸口,狠狠地拿脚捻着。
“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姓钱,我就不是颜家的大太太。”她面部狰狞,咬牙切齿,比那庙里壁画上的魔鬼还要可怕。
本就体弱的颜菲月只觉得胸闷气短,呼吸困难,突然喉头一股腥咸,一口鲜血涌了出来,喷溅在钱氏的脚上。
钱氏一看颜菲月弄污了她新买的绵缎绣鞋,不由更加愤怒,更加气恼,操过手旁的破杯就欲往颜菲月的头上砸。颜菲月一看,不由惊恐的瞪大了眼睛,这一杯子砸下了,估计她的小命可真就没了。依她如今在府里的地位,比一只猫狗的命贵贱不了多少,死了也就白死了。
“鬼!有鬼啊!”突然,她脑袋里灵光一闪,想起这里曾经死过一个老妈子,听说是被钱氏给诬赖致死的。死前,她曾大声咒骂钱氏,说会变成厉鬼来找她讨命。“汪妈?你是汪妈?不,你不是汪妈,你是鬼,好可怕的鬼,”颜菲月两眼凸瞪,表情惊悚,似乎真的看到了什么东西似的,满嘴的胡言乱语,“不要吃我,我天天晚上陪你聊天,你答应过我不吃我的,大夫人,大夫人是谁......”
钱氏一听,顿时慌了神儿,恐惧害怕地寻望着。
“陪你玩,嘿嘿,我陪你玩......”颜菲月边疯言疯语着,边趁钱氏不注意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倒,腰部重重地撞在桌角上,“我帮你打鬼,帮你打鬼。”然后疯疯癫癫地在她旁边乱跑乱跳,天知道她是忍受着多大的痛苦在这里演。
毕竟年纪大了,这一摔可是把钱氏摔得不轻。她一只手死死的扶着桌子,怎么也直不起腰来。却见被打得浑身是伤的颜菲月活蹦乱跳,这若不是见了鬼,她怎么可能跳得动,还能跳得这么欢,
“来人啊,快来人啊,快把我扶出去。”心虚的钱氏忙冲着门外大喊大叫,脸色煞白。
一定是心虚,真的怕汪妈来找她算帐吧,不然哪个人还能吓到她。
看着她吓白的脸,颜菲月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不过,她真的也好不到哪儿去。那恶婆娘的那一脚实在是狠,那一口血恐怕又要让她养上好些日子......
虽然过年回不过去了,可是收到家里来的信,颜君逸倒也觉得安慰,尤其是收到菲月的信。她信上说,父亲待她们母女很好,过年给她们娘儿添置了好多新衣不说,还给她们备了好多礼物。还让他好好地在军校里学习,以后好接替父亲的位置,保住他们颜家的江山。
殊不知这信虽是颜菲月的笔迹,却不是她亲手书写的。
这些所谓的颜菲月的亲笔信,实是颜中禄找人模仿颜菲月的笔记代写的。
他知道,如果不寄去这些所谓的颜菲月的亲笔信,儿子颜君逸一定不会乖乖地呆在军校。如此,可以给他吃颗定心丸,让他安心地呆在那里,等到继承他的位置......
做贼的人总是心虚的,做了坏事的人总是怕遭报应,就好比钱氏,自从受到那次惊吓后,她就再也不敢踏进这西跨院儿。但是颜菲月推了她一把,她怎么可能放过她呢?她便不再命人给她送饭送水,甚至连馊饭脏水都不给她送。
但是颜菲月不怕,西跨院儿的后面有一条小路,每天都有人从那里走,她会求助于他们,让他们悄悄地给她递点儿吃的或者水喝。
这些,府里的人都不知道。
就这样,颜菲月倒也安安稳稳地过了个年。
“二小姐,二小姐......”这天深夜,颜菲月突然听到从小路的方向传来微弱的呼唤。
她奇怪,这么晚了会是谁呢?谁还会记得她这个二小姐呢?还是颜凤羽故意找人试探她?
听到呼喊,颜菲月没有立马去窗前,而是猫着腰,小心翼翼潜到窗前,借着微弱的月光往窗子底下看去,由于光线太暗,看不大清楚脸,可是看身形,似乎有些眼熟。
“二小姐,我是小香,我回河城了。”那声音继续微弱的说着。
颜菲月一听,顿时有些激动,小香,小香,是小香。
她忙将头探了出去,
“小香,你怎么会在这儿?”
“二小姐,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小香边说边哽咽道,“都怪小香不好,回来晚了,让二小姐你吃了这么多苦。”
可颜菲月一点儿也不怪她,
“小香,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为什么没有一点儿消息?”
“我到西北军的大营找大少爷,可是不巧大少爷竟然去了邻省,后又转至天津,我终是没有追上他,然后又一路辗转返回,回来后,我娘死了,弟弟也不知去向。二小姐,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出你。”说着说着,小香已经泣不成声。
听了小香半年来的遭遇,颜菲月难过极了。
她从来没想过,这孙府里还能有一个如此真心待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