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落叶归根

（楼心月）

看着光线阴暗的屋子里，几张上下铺的铁床靠着墙壁摆设着，屋子里很空荡，只有我和万雅，因为是重刑犯。万雅姐一直都没有说话，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眼睛看着上铺的床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门外的走廊上，有狱警来回的巡逻着，偶尔听见朗朗的大声的叫喊，“503号XXX，有人来看你了。”

原来这就是监狱里的生活，住下来的这几天，每天跟着其她的犯人一起去出操、吃饭、干活、运动，让我回忆起了多年以前的大一时的军训，那时候觉得很苦，早晨只有馒头稀饭，中午不是萝卜冬瓜就是白菜豆腐，但是却过得很开心，因为那意味着我们就要开始新的大学生活了。

到了监狱里，很多时候我都是隔着窗子看外面的天空，看见飞过的鸟儿，唧唧喳喳的叫着，我却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内心里究竟是种怎样的心情了，出乎意料的平静着，只是，会异常的思念李威，我这辈子最亲密的爱人，那个总是沉默着却内心柔软的男人。

偶尔会想起自己的小时候，那些濛濛胧胧的岁月。很少有人知道我的过去，包括锦苏，包括颜一如。

我的脑海里始终的都得那样的一幕，那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了，穿的是一身简单的布裙子，上面满是细碎的小花儿，是一朵一朵紧挨着盛开的，像夏天明媚的阳光下，山坡上的那些蓝白色的不知名的小花儿。妈妈总是牵着我的手，从家门外的小路走，走到山坡的顶上就站在蓝天白云下的山坡上看着远方，很久很久。

我还记得那时候的妈妈告诉我说，她是在看爸爸，爸爸去了很远的大城市里工作，但是他一定会回来的，等爸爸赚了钱回来，就会给我买好多漂亮的糖果，还有像村长家的白凤穿的那种有荷叶边儿的纱纱裙子。妈妈总是对我说，“我们家心月啊，穿上那样的裙子一定会非常非常的漂亮的，就像小公主一样。”

后来，爸爸是回来了的，可是他却是把我从妈妈的身边给带走了，我被扛在那个陌生的爸爸的肩头，又哭又闹，远远的看见妈妈在后面跟着跑，大声的叫着我的名字……跑着跑着就跌倒了，然后就渐渐的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自从父亲抛弃了妈妈并强行的把我带去了北京以后，我就失去了关于妈妈的所有消息，因为太小，我甚至不知道我和妈妈居住的地方在哪儿，那里叫什么名字，于是我开始深深的憎恨我的父亲，包括那个比我爸年轻了二十岁的女人，我名义上的后母。

于是我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填了重庆那么遥远的地方，一是为了远离自己那个没有温暖的家，二是因为自己依稀的记得和妈妈生活的那个地方的夏天有很温暖的阳光，冬天又很少看见飞雪，而重庆就比较适合这两个条件，我就期望在那里可以遇见妈妈，可惜一无所获。

大学毕业以后我就开始了独自闯荡，没有要他的一分钱，也没有在回那个所谓的家。后来，就听说那个女人骗了爸一大笔钱跟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人走了，不知道是去了哪里，反正是离开了。只是听说我爸在那个女人走后就败落了，整个人都很憔悴，但是我没有回去看他，我觉得他只自己作的孽，活该要承担后果。

可是，天知道，我其实是多么的想要得到那种最平静的幸福，有爸爸妈妈在身边，像别的孩子那样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在大街上奔跑，围在一张桌子上过生日，睡前有爸爸妈妈守着我给我讲故事……就算没有漂亮的衣服和好吃的糖果都无所谓，只要有妈妈和爸爸，陪着我，心疼我，就完全的足够了。

正想着，忽然听见门外的狱警叫到了我的名字，“楼心月，有人来看你。”我就去了，本来以为是锦苏或者颜一如，可是到了门口，竟然看见的是我爸，他是真的老了，头发花白花白的，神情哀伤，脸上是满满的岁月的痕迹，但是我立刻的转身离开了，然后对狱警说，“我不要见这个人，不要见。”

狱警说，“那是你爸，为什么不见。”

我说，“没有原因，不要见就是不要见。”最后在我的坚持下，狱警去告诉了他我不愿意见他，请他回去。我偷偷的在门边看，看见他仍然呆呆的坐在那里，那样子很是苍凉，我慌忙的别过了脸去，擦去了眼角的泪水，然后快速的回到我所呆的囚室。不一会儿，狱警又叫到了我的名字，说，“楼心月，有人来看你了。”

我说，“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我不要见那个人。”

狱警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就又回来了，说，“那个人看起来很关心你，她一直求我，还要我转告你她叫文锦苏，就想见见你，要不，你就去一下吧。”

我这才回过神来，我以为是爸爸的，原来是锦苏来了，于是我就又跟着狱警出去了，到了探视室后就安静的坐到了锦苏的面前，看见她那双永远都清澈而明亮的眼睛里全是忧伤，我就这样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来，只有这样看着她，看她眼里的千言万语，其实那里面的每一句我都是懂的。

直到狱警说了那句，“探视时间到了。”的时候我才开口对她说了句，“锦苏，幸福为什么这么难。”

锦苏不说话，眼睛里的泪水在她美丽的脸上蜿蜒盘旋而下，我就对着她笑了笑，然后松开了握着她的手起身离开，听见她隔着栅栏在身后急切的唤了我的名字，声音哽咽，“心月姐……”我却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

出了探视室，在门外的转角处的地方我就忽然的蹲在了地上大哭了起来，胸腔里仿佛积聚了很多很多的东西，期待着一种爆发……我哭了很久很久，身边佩枪的女警也一言不发，没有像往常一样的催促着我快走，我就抬起头去隔着眼泪对着她笑，想要说一句感激，可是一张口，眼泪就又如潮水一般的汹涌而来了。

我看着前方长长的走廊，那么幽深空旷的感觉，阳光从窗子的缝隙里照进来，稀稀落落的洒落在地上，那么安静温暖。

我知道，明天早上八点我将最后一次见到阳光，也许，明天天空会下雨，这便是我能见到的最后一缕阳光了。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着轮回转世，如果真的有，那么来生，我宁愿不做人，就请让我只做一片最简单的树叶吧，就算不够翠绿也没关系，只要我那时候还依然记得那一句话就好，是妈妈说的，当时的她还那么年轻美丽，两条黝黑的辫子垂落在胸前，脸上带着那么好看的微笑，她说，“心月，落叶归根，一个人无论他离开他的家走到多远的地方去，终究都还是会回来的，哪怕是他死去了，只剩下了一丝魂魄，也是会回来的。”

落叶归根，落叶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