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风烟茫

云湘道：“高华郡主是平南王府的四郡主，是平南王府里年龄最小的郡主。按照长幼头顺序，理当是最后一个出嫁。但是平南王府现在没有成年袭爵的藩王。所以基本上，只要世子一天没有继承王位，高华郡主就一天要留在南境。世子今年九岁，男子二十加冠。也就是说，高华郡主还有十一年，要继续在南境奋战。这十一年，也许昭华郡主、长华郡主会出嫁，但是按照礼制，高华郡主却可以留下来支撑平南王府。”

昭华郡主抬起妹妹的一只手放在手心里：“有些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我们平南王府上上下下都这么理智，到底是好是坏。你继续吧，我听着。”

云湘叹口气，继续说道：“高华郡主这一次的情况，相来两位太医已经告诉郡主了。郡主试想一下，要让高华郡主卧床静养一月不难，但是让高华郡主不再参与日后南境的战事、不再与人交手、不再上马作战，有那么容易吗？这长安城，势必要留下一位郡主和世子。长华郡主身体又不好，只有一手剑法还上得了台面，却不足以上阵杀敌。高华郡主，一定会再度回到南境。而万一她与人交手，伤势恶化的可能性，也一定会增加。”

昭华郡主道：“那就让我回南境，高华留在长安。总之，我不会再让她的性命受到威胁。”

云湘把手里的药碗放到一边：“郡主，您真的以为可以这么简单吗？我虽然不如您亲自接触，但是一直耳濡目染，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次的关键所在。郡主，高华郡主为什么会失误？您应该很清楚。高华郡主不伤，陛下怎么交代？若是您回到南境？平南王府还有那么好掌控吗？高华郡主今日损伤肌理固然不幸，却也可能是万幸。”

昭华郡主怕吵到妹妹，说话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云湘一字一顿道：“我想说，您该为平南王府做打算了。”

昭华郡主沉默了，她把高华郡主的手放回被子里，对着云湘道：“出去说。”

云湘点点头，唤人进来看着高华郡主，与昭华郡主一起走了出去。

昭华郡主房内。

云湘看着周围的陈设，不禁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踏入这里时的情景。虽然景物依旧，人心却是大不相同。几次考验磨砺下来，原本不坚定的意志变得越来越坚定，原本不清楚的心思变得越来越明朗。昭华郡主也很是感慨到底看着这间屋子，向云湘道：“你现在可以说了。云湘，我想听实话。”

云湘伸手抚摸屋子里的陈设：“郡主，一直以来，我们平南王府的秘密，就是那一只影藏的军队。我们九歌卫的存在，最主要的目的也是为了有效的管理军队和武器制造。但是这些原本应该是隐秘的事情，已经被您在三家面前说开。我们平安王府，在自保上便失去了先机，我相信这些，郡主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昭华郡主点头：“我的确不是临时起意。自从知道了渝国对于大梁的威胁有多大之后，我就寝食难安。我想起我们为什么要创建那一支军队，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对陛下阳奉阴违。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平南王府，而是为了大梁。换一句话说，从祖父那么做开始，平南王府，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我坦诚相告，自然是为了以后。”

云湘坐在昭华郡主旁边：“那郡主有没有想过，我平南王府将来的宿命，又会是怎样的？”

昭华郡主不语，云湘自己说道：“若说捐躯赴国难，平南王府每一个人都有视死忽如归的决心。但是想要直展楼兰报国恩，平南王府还需要太多东西。一旦开战，我们平南王府有没有赌上全府性命，王府清誉，后世之名，祖上之光的勇气？如果有，我们就要做好准备。那么高华郡主的伤，也许就是她保命的屏障。如果没有，我们又要重新琢磨方法，更加马虎不得。郡主，到了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昭华郡主痛苦的闭上眼睛：“有些时候，我甚至不敢想这些。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想起南境的那些人。他们一个个都是鲜活的生命，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但是只要我做出选择，他们就随时可能变成乱坟岗上的一具具白骨。但是每当我为平南王府起了私心，我就总能看到祖父、父亲、母亲那一张张失望的面孔，还有大梁生灵涂炭之时那惨痛的画面。两种场景不停的在我脑海里浮现，没有一时半刻可以让我安宁。我身处夹缝，备受煎熬，只能一直拖着，好像拖到最后，就可以出现一个结果。”

云湘道：“郡主，您是煎熬，还是不愿意去承担后果？”

昭华郡主把手放在自己额头上：“我不知道。云湘，我不知道。我有时候很坚定，有时候又会动摇。以往父王就说我，不到最后一刻，拿不出将门虎女的狠劲来。我只是在拖着，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不希望看到那样子的后果，还是不希望那后果是我一手造成。”

云湘把昭华郡主的手拿下来放到手里：“郡主，您不要这样想，这样想很容易让您偏激。九歌卫的存在，也是为了保护平南王府、保护大梁。按照道理来说，无论您做出怎样的决定，我身为湘夫人都应该无条件的遵循，但是我希望您想清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是战争的后果，但是战争，并不是平南王府来决定的。至于平南王府的命运，您也说过，先人早就决定了，我们不过是再做一次选择而已。”

昭华郡主把头靠在云湘肩膀上：“有时候我挺恨的，上苍为什么要把整个平南王府这么大的担子放在我身上？而且我发现，无论我如何努力，它的结局都是一定的，从来没有给过我机会。”

云湘轻轻抚摸着昭华郡主的背部：“郡主，上苍既然如此安排，必然有它的道理，因果轮回，众生皆如此。有时候我们所谓的痛苦，其实不过是心里的挣扎。万事皆空之时，当真便一切都没有了。”

昭华郡主坐直身体，目光坚定的看着云湘：“宁亡我府，不亡梁朝。宁死我等，不死江山。”

云湘勾唇笑一下，随即拜倒在地：“湘夫人遵命。”

在这一刻，平南王府，才是真正的没有了回头路。纵使前路荆棘遍地，风烟随时升起，他们也必须走下去。前路茫茫，惟有内心的信念，是支持他们一路的力量源泉。

昭华郡主扶起云湘：“你想好怎么解释你出现在这里了吗？”

云湘点点头：“今时不同往日。屈元帅挂心高华郡主，特意让我过府照料。一来全了这话，二来应付了陛下。一举多得，屈淮不会不配合。”

昭华郡主握住云湘的手：“屈淮、定平哥哥还有陛下他们，都会在明天回到长安。我带着高华急着治伤所以才一路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寻找太医。你要想好。”

寻州，猎山。

曲容从赵贵妃的帐子里出来，她刚刚服侍着受了惊吓的赵贵妃休息下去。屈淮和杨定平正在和粱帝商议明天回銮的事宜，想来今天晚上也不需要赵贵妃了。曲容也暗自庆幸今日赵贵妃受了惊吓，她走动办事自然方便许多。

苏娘走到曲容身边:“长公主，国师已经在等您了。”

曲容点点头，在苏娘的护送下弯腰进了向哲的帐子。

“长公主。”从今天这出好戏开场的时候，向着就知道曲容今日一定会来找他。他已经等了曲容很久，现在曲容来了，他自然应付的游刃有余，轻松写意的对着曲容行礼。

曲容自己走到中央坐下:“国师不用多礼。嘉德这一次来只是为了询问国师一些事情，国师没有必要这么严肃。”

向哲直起身子:“如果长公主要问轶合王的事情的话，请恕在下无可奉告。”

曲容嗤笑:“国师，这就没有必要了吧。你都告诉我轶合王这三个字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是不能说这么多年来轶合王怎么向渝国传递消息，还是不能说这些年来为什么要给渝国传递消息？一个大梁的亲王，与大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向哲道:“长公主，这就要看你能查到一些什么了。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将利益摆放在首位。也许对于轶合王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大梁给他的富贵呢？”

曲容冷笑:“最重要的？轶合王位置亲王，已经是列土封王。想要在地位上再进一步，就是王侯了。但是这些，你渝国也给不了他吧。至于其他，你渝国可以给的我大梁也没有什么给不了的了。所以想来，渝国不是诱之以利了。既然不是诱之以利，就说明，你们可能有相同的目标了？”

向哲沉默的听着曲容的指控或者说猜测，始终未发一言。他很清楚经过这一次事件过去轶合王必然没有继续利用的价值了，所以也不在意曲容在轶合王身上投注的关注。等到曲容说完，向哲才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一句话。

“长公主。您还记不记得，臣请您有朝一日，保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