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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凡一在家里高高兴兴地过了个春节。
开学在即,在父母不舍的目光中,凡一不得不带着一一返回了北京。夜王山父母家,俨然成了她放松身心的地方,一回到北京,神经立马紧绷起来,工作生活都像是要经过战火洗礼一般。
刚回到北京,把一切都安顿好了,凡一就接到何磊的电话。他这个春节没回家,春节期间,他反而越发忙碌起来。
何磊告诉她,自己已经和田晓蕊领证结婚了,一旦自己忙过这一阵,有了假期,两人就回老家举办婚礼。
何磊也真是好样的。这么多年的等待和寻找,这么多年都没放弃,这么多年未变初心,田晓蕊是个有福气的姑娘,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何磊说,他们两家的父母都已经同意了,皆大欢喜。
凡一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带着一一去参见他的小型婚宴。
等到凡一到了宴席,才知道,这个婚宴可真是够小的。田晓蕊那边竟然一个人都没请,她解释说,不想让大家掏份子钱,所以没有声张。何磊这边,只叫了他几个铁哥们,都是部队里的人。
何磊的婚宴不似别的婚宴那么过分地闹腾。虽然何磊的战友们都没穿军装,也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是做派言谈都很有度,凡一很喜欢。
这么看来,凡一既是何磊的朋友,又是田晓蕊的朋友,是唯一一个“外来人”,这个邀请是非接受不可的。
凡一看着甜蜜的何磊和田晓蕊,心里五味杂陈。
她替他们高兴,可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
身边的人陆陆续续都进入了婚姻状态,貌似大家在那个坟墓里还过得都不错,只有自己还在殿堂外面徘徊犹疑。
夏晨嫁了老外,于晴、于秋颖、蒋丽都结了婚,各得其所,大部分都有了孩子,胡梅清和赵老师也一起过得甜甜蜜蜜的。昔日大学宿舍里的六个姑娘,性格迥异,五个殊途同归。
现在,只有自己还单着。
这些家伙们,结了婚以后更不消停,时不时来通电话“慰问”一下自己,然后再轮番轰炸一番,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现在,搞得凡一一接她们的电话就头疼。
钟一像是从她的世界永远地消失了,这么长时间了,杳无音讯。
不知道,他姑姑的病情怎样了。
开学后,凡一开始着手准备出国的事宜,她暑假后出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些日子,凡一感到空落落的,心没处安放。
她每天总觉得自己没着没落的,觉得自己再也做不到内心自在安稳,更加无法做到忧愁不侵不扰了。
凡一已经准备放下那些纠结,还有那些多余的执念,但是我方唱罢,对方却迟迟不登场。
“Inmethetigersniffstherose.”余光中先生把这句外文诗句翻译成了中文: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凡一内心无比强大。毋庸置疑,这些年的磨练,让她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她硬生生让自己磨砺成了坚强的女孩子。这份坚强有一半是骨子里迸发出来的,有一半是因为,她做了妈妈。
可是她依然有内心软弱的一面,一如夜王山那个初来乍到的女孩,她脆弱、细腻、敏感、易伤------
她困在自己的坚强和脆弱之间,白天她是女超人,是在学术领域有建树的年轻学者,是学校重点培养的骨干。看似坚强如铁,可是在宁静无人的暗处,她倏然变身成了柔弱的花枝,微微摇曳着自己的脆弱。
她觉得自己或许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冬去春来,凡一在忙碌中迎来了她第二十六个春天。
有人记得她的生日,那就是她的亲生父母:何素芳和老袁。
袁夜跑来告诉她,爸妈想请她吃饭,庆祝她生日。
“我的生日是在冬天。”凡一经常过的生日是在腊月,一年中夜王山最冷的时候。自己的身份证上也是这么注明的。她从小就过两个生日,爸妈更重视她身份证上的生日。
“老爸说,你的生日是在春天。他都问过了,说你的生日就在明天,三月初五,没错。”
袁夜说爸爸问过了,那他问了谁呢?也只能是问妈妈,有谁比妈妈更清楚呢?哦,对了,袁夜曾告诉她,爸爸和画家已经联系上了。或许是画家告诉他们的?他两的生日在同一天,应该以画家的生日为准确日期,因为那是何素芳死死记在心里的日子!
果然,何素芳也打来电话,说明天是凡一和画家的生日,刚好阿昌也回家了,要凡一也回家,一家人好好庆祝一下。
果然如是。
可自己最近几年,每年都是在冬天,由夜王山的爸妈提醒着过生日,现在突然改成了春天过,总感觉怪怪的。
凡一并不知道,夜王山养父母给她过的腊月初二那天生日,是有纪念意义的。腊月初二那天,凡一来到了他们家里,他们就把那一天,作为凡一新生之日。而她真正的生日,反而被忽略了!
老袁在家里办了个小型party,凡一注意到,袁夜父母请了很多自己不认识的人,连袁夜女朋友也来了。
老袁郑重给众人作了介绍,说这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这算是向外界正式声明,自己还有个女儿这一事实。
老袁看来已经彻底取得夫人的谅解,他们看上去比之前更融洽。袁夜妈妈变了很多,首先从外形上看,不再总穿那些冷硬的衣服,脸上盈着笑意,让人看上去舒服多了。袁夜偷偷告诉凡一,现在,妈妈开始下厨房做饭了。
让凡一意想不到的是,画家竟然也被邀请来了。
凡一知道,春节期间,自己在夜王山时,他们父子已经相认了。没想到,现在,他们已经相熟到谈笑自如了。
对啊,老袁有对孪生儿女,凡一的生日就是画家的生日,老袁不会忘的。
当老袁当着众来宾的面,接着宣布,这位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时,下面有人起哄,“老袁,刚才是失散多年的女儿,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失散多年的儿子,你这是在外面欠了多少风流债啊?”
此话一出,袁夜妈妈变了脸色。
凡一赶紧解释:“诸位叔叔阿姨,我们是孪生兄妹。”
这一下,真炸了锅,大家俨然忘了这是在老袁的宴会上。
一个知青协会的老朋友端起酒杯,“老袁,你是个有福之人呐!家庭和睦,夫妻恩爱。儿女双全不说,还个个都这么出类拔萃。你这辈子真是烧了高香喽!”
这番话算是缓和了刚才怪异的气氛,大家又开始嗨起来。
凡一和画家坐在一个角落里。
他们也有些日子没见了。
“画家,”凡一永远不习惯叫哥哥,“你什么时候走啊?”
画家在云南工作,听妈妈说很忙,而且,听说他工作出色。
“这两天就走了。”画家变得沉稳许多,以往的长发早已不见,现在他留着板寸,看上去干净利落,“凡一,告诉你一个消息,我也准备结婚了。”
“什么?没听妈妈说起过呀?”凡一连他有女朋友这件事都不知道。
“刚定下来的,对方是妈妈闺蜜的女儿。嘿嘿,追了我好几年。”画家大言不惭。
“女孩是做什么的?”凡一见过妈妈那个闺蜜,女孩和画家可谓是门当户对了。
“舞蹈演员。”
“人怎么样?长得很漂亮吧?”既然是演员,那长相应该不差。
“跟你比差了点。”画家笑着说道。
“尽胡说。”凡一知道他还是喜欢开玩笑。
“那你尽快把嫂子给我们带回来吧,妈妈就盼着你早点结婚呢。”
“今年秋天把婚事解决了。”
“秋天?秋天我就不在国内了。”对啊,凡一过了暑假就要出国了。
“你出国怎么不跟我们商量一下?”画家有点埋怨的语气。
“我去年申请的,没想到会顺利通过。”凡一现在发现,自己的决定确实是草率了点。
“你就想逃避吧?”画家一针见血,“你和钟一的事,坐下来,心平气和,面对面谈一谈,有那么难么?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拖着,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凡一知道,这事说起来会每完没了的,“打住,今天是我们的生日,你就说点让我高兴的事吧。”
“钟一上周回到北京了,你知道么?”
凡一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心脏漏了一拍。他回北京了,上周就回来了,可是自己却一点不知情。
他也没来找过自己。
凡一的心往下沉。
她半天才想起问:“你怎么知道他回来了?”
“前几天和他通过电话。”原来他们有联系。
凡一沉默了。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回了北京,除了自己。
自己真的是他世界以外的人了,看来一切如镜花水月一般,虚空地抓不住了。
有人说,命运如溪流,峰回路转,九曲连环。
有人说,少了转折,也就淡了浪花的激越;少了转折,也就没有了沿路风景变幻的亮色。
可是转折太多,就会迷失方向。
转折太多,就会失去了走直线的能力。
这个私人party,一直延续到很晚,因为有一一在,凡一提前告辞。
画家驱车送他们回B大。
校门口,凡一叫画家停下了车。她说想自己走进去,刚刚喝了一点酒,想让这夜风吹一吹。
“虽然是春天了,可是夜风还是很凉,注意不要感冒了。”画家嘱咐了几句,开车离去了。
凡一背着一一,慢慢地走在校园里。
风吹过来,带着一丝丝苦味。怎么会有苦味?大概是自己喝了酒,连嗅觉都出了问题。
路两边的黄色小花刚刚冒出了头,灯光下,看得混沌模糊,花儿黯淡了许多,已然失去了那份明丽的黄。
谁说花开多少,就会结出多少果实?事实上,奢侈到荼蘼的花,开得再多,再明艳,到花谢之后,不结一个果子的列子不在少数。
自己和钟一,也是只开花不结果的吧!
一个身影蓦然立于凡一面前,把埋头走路的她吓了一跳,差点把一一从背上摔下去。
那个人影身手矫健,及时接住了将要滑落的一一。
“是你。”竟然是钟一。
昏暗的路灯下,钟一的眼睛依然清亮。
“好久不见了!”钟一轻声说。
“好久不见。”凡一像是复读机,跟着重复了一遍,因为她已经失去了自主说话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