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金殿趣事
三千多禁军的性命原来竟如此不值钱吗？墨小公子垂眸。
“旨意已下，莫要糊涂。”墨三突然低声说道。
墨子卿身上顿时一松，却见他抬手斟酒，之后便坐在那里猛地灌酒。
莫要糊涂？他倒是希望他是糊涂。国宴之夜，禁军大统领告假，出了刺杀一案，副统领被杖刑五十。有了钦天监一事，禁军左军校尉被杖毙，而禁军大统领却仅仅是被撤去。明明是上头管治不力，却要将三千禁军拖下去作为牺牲品······
“少喝些酒，”清上陌华抬手挡住了墨子卿斟酒的动作，突然用传音入密在墨子卿耳旁道：“再怎么灌酒也没用，今晚本来就必定有人要死的。”
墨子卿一顿，抬头，却怎么也不敢直视看他的眸子：“你怎么知道？今晚的事和你有关？”
“慎听慎言，”清上陌华目光一闪，顿了顿，依旧用意念传了出去，“国宴发生刺杀本就蹊跷，今晚轮值的禁军本来便被安排好来送死的。”
“是他？”墨子卿抬眸往景帝的方向看去。
清上陌华没有抬头，依旧低头盯着桌上，“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国宴刺杀自然有他的默许，但是交叉在中间的恐怕不只一股势力，所以老皇帝想把今晚轮值的禁军全数推出去，一则给各方一个交代，二则抹除一些不必要的痕迹。还有，钦天监骤然起火，有可能是他国出手搅动风云，也有可能是东陵内部各方的又一次交锋，针对什么又想除掉谁？当然，也有另外一个可能——”
清上陌华抬眸往坐于最上首一身明黄的景帝望去，沉声说道：“他亲手策划这一切。”
“叩。”墨子卿手中的酒杯顿时撂在桌上，酒水四溅。
“怎么了？”墨三挥手招内侍过来收拾，低声问道。
“没事，苍蝇多。”
墨三闻言顿时一皱眉，却也没有追问。
“待会要走了，别再喝酒了，不要到时候回家挨骂。”
“哦。”
觥筹交错中，突然见半空中燃起了焰火，瞬间将暗空一下子点得空旷明亮，东陵的官儿顿时和西楚、北齐、南越的使臣交混在一起敬酒，完全没有将刚才发生的一切放在心上。灯火通明，朱门酒肉，歌舞升平，似乎俨然是一派天下太平盛世的景象。
此刻，墨子卿冷眼看着，看着一方唱罢他方登场。心想，这所谓的天下盛世，最终沉沦的到底是谁家的皇朝旗帜？
纤手倏地轻轻抬起，对着帝京夜空，遥遥一敬。
“嗒嗒嗒”
墨家的马车慢慢地行走在朱雀街上。
此时车内坐着的是两位参加完晚宴的墨家公子。
墨子卿闭着眼睛，默然着坐在墨子归对面。
“刚才子瞻叔叔叮嘱你的，明日卯时早朝之后，再去九城兵马司府报到，记住了吗？”
一直低头翻书的墨三突然抬头，看着闭着眼的墨子卿，开口问道。
“记住了。”墨子卿依旧闭着眼。
“还有，以后有些事情其实你帮不上忙的，便不要强出头。不然有时害了自己，也会连累别人，”墨三脸色极淡，慢慢地说道：“墨家虽在朝堂上根基深厚，但是朝局云涌突变，有些事情也许凭墨家之名也帮不了你。所以，三哥希望你起码要有自保之力，哪些人可以亲近，哪些人要尽量疏远······”
“三哥，”墨子卿忽地睁开眼，面容沉静地看着墨子归，“这是你希望的吗？那样的我？”
墨三顿时一静。
过了半晌，马车在墨家后门的马场停下，墨子卿刚想下车，忽听身后墨子归低声说道：“其实，三哥希望，你可以——只做你自己。”
东陵景帝十四年，初夏，墨家第五子入朝为官。同时，有安、年两大学士府家的大公子和嫡系二少一起进入翰林院。数年未变的东陵朝堂，突然在不到半个月内便加入了好几张年轻的面孔。
“恭喜墨校尉啊······”
“校尉大人第一天起得真是早啊······”
墨子卿第一天上朝起得极早，一过来便有一大群官员把他围了起来，个个极尽所能的恭维，说的话却无非是“高门墨家”、“少年英雄”、“风采卓绝”云云。
墨子卿一面极尽恭敬地朝各方拱手一礼一面打着哈哈，眼睛不时往后方瞄去。
终于等了好一会儿，安家公子和年家少爷如一对难兄难弟，相互搀扶着，一脸怏怏地朝着这方慢慢走来。
“你们两个终于来了——”墨子卿一下子朝他们俩跑过去。本公子终于可以歇会了。
“啊！到了，”安煦阳一脸发蒙，看见墨子卿朝他们跑来清醒了一下，招手道：“墨五公子——”
墨子卿身后的官员见他一下子跑开了，先是一愣，之后若有所思地彼此对视了一眼，四处散开。
“哎呀，你们俩怎么才来？累死本公子了。”
年之遥睡眼朦胧，打了个哈欠，往墨子卿身后刚刚散开的人群扫了一眼，顿时笑道：“习惯就好了，再说墨五公子的舌灿莲花还怕说不过他们吗？”
“唉，大清早的早什么朝？困死了——”安煦阳一下子又恢复了睡眼朦胧。
“哪里知道多说几句会把自个搭进去啊？”年之遥又打了哈欠。
“唉，别在这儿说风凉话了，别人都进内殿了，走——”墨子卿刚一转身便有人从他胳膊肘上撞过去。
“齐盛荣，你瞎的吗？走路都不看路吗？”安煦阳又一下子清醒，大叫出声。
“哎呀，真是抱歉，本少都没有看见墨五公子，不，现在应该说是墨校尉······”齐盛荣笑着回身，“能和墨校尉同朝为官，真是三生有幸啊。”
墨子卿秀眉一挑，撩了一下胳膊肘上的布料，似乎是想抖下一些脏东西一般，看得齐盛荣面色微微一沉。
“是啊，能和齐大人同朝为官，本公子也觉得荣幸万分。”
墨子卿笑道，语落，几乎是在瞬间表情一收，漠然地走向前去。
安煦阳刚一怒想说些什么，却见墨子卿表情一收，漠然地走开，而齐盛荣和他身后的几名年轻官员呆呆地发愣，此景瞬间戳中安大公子笑点。
“哈哈哈，能和齐大人同朝为官，本少也觉得荣幸至极啊。”安大公子一下子有样学样，说完冷漠地扭头便走。
“荣幸荣幸哈。”年之遥半阖着眼，也抬步向大殿走去。
齐盛荣神色一僵，一抹阴霾闪过，重重地挥了一下广袖，抬脚便往殿内走去，身后几个年轻官员也抬步跟上。
“陛下驾到。”静鞭三声后，大太监尖着嗓子喊道。
“臣等参见陛下。”
群臣跪倒一片中，景帝依旧一身明黄，自珠帘后缓步而出。
“众卿平身。”
墨子卿站于武将之列，随着众人慢慢起身，这时才发现苍王正站在武将之首的位置，而翼王却站于墨相和齐相之前，身旁还跟着一位年龄在十八九岁之间、身量修长的皇子，应该是八皇子东翎夜，去年刚封的夜王殿下。墨子卿顿时一挑眉。难道齐王和九皇子东岭湛都不上朝的？可稍后又想起两人现下的处境便也有些了然唏嘘。
一个早朝听得墨小公子有些昏昏欲睡，一低头，骤然一醒，即刻悄悄瞄一下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到他，这才安心地拍拍胸口，不经意地回眸却眼睛顿时大睁。
只见站在文臣之列中间的那两个“难兄难弟”居然靠在一起，在金殿上大咧咧站着便睡着了！
不是，本公子打打瞌睡也就得了，你们居然还给我靠在一起打呼呼流口水睡得那么香，这可是在早朝，能不能严肃点？看得我都想睡！
“威麟校尉——”
“墨校尉！”
“啊？怎么啦？”墨子卿陡然一醒。
“陛下问您呢——”周围人提醒道。
“微臣参见陛下。”墨子卿赶紧跑到过道上下跪。唉——吓死本公子了，差点又睡着了。
“嗯——今个早朝可还习惯啊？”景帝笑道。
“回陛下话，微臣觉得一切都好。”还问本公子习不习惯？不习惯难道可以不来？嗯——应该回答得中肯一点，这样显得比较有诚意。
“阿——嚏”
后面一角落突然传出打喷嚏的声音，随后立即有人大声叫道：“你大白天打什么喷嚏，吓死我了，还让不让人好好睡啊？”
语落，霎时金殿一静。那人也一顿，似乎知道自己说错话，此刻恨不得把脸埋到了金殿底下去。
安大学士听见那声音霍然扭头，老脸铁青又显得有些尴尬。刚才那一声大叫是他安家宝贝大公子无疑，而那打喷嚏的声音绝对是年家的公子了。
我就忍住不笑，我就忍住不笑。墨子卿跪在地上，憋着气，表面上一本正经，从背影看去却有一些极不明显的颤动。
而前面的三位亲王和几位重臣似乎也在极力地憋着笑意。
“谁在睡觉啊——”景帝沉声说道，晃荡的珠帘下看不清表情。
“我们······微臣参见陛下。”年之遥拉着低着身的安煦阳，老老实实地跪在过道上，一脸老实诚恳。表情像是在说，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只是太困了，你们都不困的吗？
“金殿之上，怎么能说睡着便睡着呢？”不得不说景帝对于少数的重臣之子还是比较宽容的。
“陛下，应该是这样的，”墨子卿笑道，却也有些不好意思，“昨个陛下册封微臣，同着后头的两位大人今日早朝，微臣昨晚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想着都是今个早朝可以承沐圣听，当真是喜不自胜，所以今日到了金殿也有些昏沉沉的······”
“对对对，陛下，今日微臣一直头脑昏胀，定是昨晚想太多了！”安煦阳大咧咧道。
安大学士顿时哑然失笑，和年大学士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什么想太多？”年之遥揪了他一下，说道：“陛下，臣等是昨天回去太激动了，还对月高歌了好几个时辰呢，最后啊——还是没睡着。”
“噗”的几声，周围朝臣顿时一笑。
景帝也忍不住一咧嘴，之后重重“咳咳”了几声，“好了，下不为例啊，起身吧。”
“谢陛下，臣等以后一定早些睡。”凭着多年的默契，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扑哧”刚一起身的墨子卿顿时憋不住笑，而周围人也用袖子掩着嘴。
“好了，好了，散朝吧——”
“恭送陛下——”再次跪倒一片。
远处顿时传来皇城响钟低沉的声音，微微震人心神。
墨子卿慢慢地起身，移步出了金殿。一抬眸，不远处一处明阳颤颤。却见他微微握拳，将手放于胸口，低低嘟囔了一声。
此处，景帝十四年的东陵朝堂，有沉落多年的盛世遗孤，有名动天下的墨家公子，有青云直上的威麟校尉。
此刻，皇城钟声正式地敲响，墨子卿十四年沉潜的岁月终于于这一刻，掷地有声却又似悄无声息地翻过了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