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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一枚哑弹

作者:村童闹学 | 发布时间 | 2016-09-02 | 字数:5000

不见卢翻译和薛督察长,只看到一些士兵混在土洋巡捕之中。

那瘦猴子包打听嘴里叼着一只没点燃的雪茄,面无表情地站在两挺机关枪中间,空洞的眼神不停地扫视着被他们驱赶来院子里放风的每一个人。

直觉告诉我,他们可能要对我们下毒手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法转移这么多人到所谓的安全的地方。我向来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以至于有时候凭直觉救了自己的命

高大哥在我前一个位置,他正一瘸一拐的艰难地挪动着,看上去痛苦不堪,让人有些担心。见此情形,我偷偷的捅了捅他的后背,也许用力大了点,差点在背后把他给掀倒。

当他回过头来,正要开口像要骂人,我立马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注意机关枪。这阵势看上去是凶多吉少的。

他立马明白了我的意思,轻轻的点了点头,要我先不要轻举妄动,因为他知道我的手里有枪,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和他们拼命,不仅引火烧身,而且还会给更多的人带来杀身之祸。

按说在平时巡捕房里的放风过程是不需要摆弄这么大的架势的,再说我们这一帮子平头百姓彻彻底底地失去了自由,被关在巡捕房的高墙院内,大家又没插翅膀,想逃出去除非会穿墙。

待我们依次的站定之后,瘦猴子包打听这才掏出打火机,点燃雪茄,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场地的中间,他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在抖完烟灰之后,对大伙挥了挥,喊道:“兄弟们,薛督察长有事忙,没工夫给你们训话,就有我来代劳了。今天的放风时间比平时延长一倍,大家随意活动,等会送大家上路。”

一听说要上路,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些人开始交头接耳,现场气氛开始不安起来。

见此情形,瘦猴子包打听连忙说道:“实话对大家讲,日本鬼子开始攻打上海外围了,据说现在四行仓库那边和机场有很多日本人。薛督察长正在处理转移的公事,今天上午咱们就要搬迁到乡下去。”

其实,瘦猴子包打听并不知道真实情况,8月13日虽是淞沪会战的第一天,可中日双方并未发生地面冲突,而是我英雄的空军部队,自成立后第一次投入抗战,13日当天就轰炸了日本的海军陆战队。

这支部队只有3000多人,驻扎在上海已经很久,是上海外围的一块“毒瘤”,中国守军欲除之而后快。

听得他这样说,人群中有人开始骂了起来,有人问上海被日军围得像铁桶,到哪个乡下?

瘦猴子包打听却一时答不上来,人们更加怒了,试图从这里冲出去,却被那两挺机关枪威逼着退回原地。

我的前后左右的人群因为无可抑制的恐慌,早已开始拥挤踩踏起来,几乎站立不稳。

高大哥瘸着一条腿,后背几乎靠在我的身上,我感觉他浑身已经湿透了,压得我有些窒息。

于是,我连忙叫陈鹏和陈涛帮忙,将他从我身上移开,这才轻松了一些。

我在人群中搜寻王云,只见他狼狈急了,完全被人群架着无法自由行动,离我有两三个人那么远,不便于下手。

我偷偷的握住了枪,想趁乱将他打死。

不过转瞬间看到那两挺死死对准人群的机关枪,我不得不又改变了主意。

因为只要一开枪,早就等在一旁的机枪手就会毫不犹疑地扣动扳机,可以毫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我们这些人扫射成筛子。

正在混乱间,有人大声的喊道:“薛督察长来了,大家不要慌,大家不要慌,安静!快安静!”

我在被推搡中,也注意到薛督察长终于赶到了这里,不过他换了一身平民的装束,不再是那身笔挺的巡捕制服,看上去倒像个外国货商。他的后面正是卢翻译,也换了一身装束,手里提着一只很大的皮箱,看样子他们不但“处理好”公事,也早已做好跑的准备。

院墙外的枪炮声一直没有中断,听起来越来越近,双方的交火似有越来越激烈,我们甚至隐约听到了飞机的轰鸣声。

薛督察长分开人群,站在一张茶桌上,那茶桌四条腿摇摇晃晃的,几乎架不住他的大块头。他顾不上这些,将手挥了几挥,大声喊道:“大家静静,大家静静,不要慌,不要慌,听我说!”

人们这才稍微安静下来,只听他继续喊道:“我请示了上峰,现在要把你们转移到公济医院安顿下来,那里要比巡捕房安全得多。不管是谁,都不能攻击医院的。”

他说的这家公济医院,位于外滩的洋泾浜附近科尔贝尔路,平时只收治外籍病人,现在经过协调,准许在医院临时避难。

不过,上海这么大的城市,像医院这种地方根本就无法安置如此众多的避难的市民。

在人们的心目中,躲在公共租界和法租界比在华界要安全很多,哪怕不是在医院。

反正中日已经打起来了,所有的侥幸都成了国人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想应该是巡捕房的地位比较特殊一些,这才得到租界当局的特许,准予我们这一行人到那个地方避难。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苦笑着摇摇头,用力地叹了一口气,把枪深深地扎进裤腰窝,生怕它掉出来,那样子就麻烦了。

一阵慌乱之后,人群被薛督察长的一番话安抚,起了效果,大家不再你推我搡。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知道了我们一号牢房有个日本人,就是那个叫我孙子的。

大伙强烈要求处决这个日本杂种,薛督察长和卢翻译短暂商量之后,为了平息大家的愤怒,就只好拿他祭旗了。

谁要他自己找死送上门来的呢?

我心里倒也是暗暗的高兴,心想不用自己动手,就让巡捕房替天行道吧。

居然第一次对巡捕房有了一丝好感,不过我后来的经历表明,对巡捕房的好感也就只是限于这一次。

在众人的愤怒的叫骂声中,几名士兵将我孙子捆了起来,然后推到巡捕房外面,很快一声清脆的枪响,他也就结束了可耻的一生,再也没有办法害人了。

我、高大哥、陈涛、陈鹏和吴一舟顿时兴高采烈,这样一来我们干掉那两个日本奸细,也就成了义举,不但不追究,反而会成为自己人生中的亮点。

不过,这也便宜了王云那小子,至少眼下他还算是安全的。

我想等到安全转移到医院之后,然后找机会除掉他,以免后患。

拿定主意,我又依次地排好队,回到自己的号子里准备收拾行李,就等巡捕房他们召集大家转移了。

我们在不再设防的牢房里,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的行李。

我本来才来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哪有啥行李,就一个光人。

大家连口水都没有喝的,更别说吃牢饭了。我想高大哥应该饿坏了,不过大家连命都快保不住了,吃不吃饭估计真的顾不上了。

当我们再次返回场子的时候,那两架机关枪已经收了起来,倒是那些士兵们手里端着夹上刺刀的步枪,等候在那里,只等一声令下就开拔。

“大家排好队,马上要点名,过时不候!”瘦猴子巡捕几乎扯破了喉咙。

我有点可怜他,这个吃公家饭的可怜虫,其实真的很不容易,不知道他自己是否清楚,是不是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也许和那些洋巡捕平时欺负老百姓惯了,他那种趾高气扬的样子确实让人感到恶心非常。

不过,眼下所有人的目的倒是空前一致的,那就是安全转移。

当所有人在刺刀的“看护”下,齐整整的立在巡捕房的外面时,我们发现自己并没有重获自由的喜悦,而是继续侵泡在深深的恐惧和悲哀之中。

记得有一名美国记者在淞沪会战的当天,在上海南站拍到了一张日军飞机轰炸后的照片,一名不满周岁的小孩坐在废墟中哭泣,他的父母应该死于日军的轰炸,小孩后来也不知道下落。

这张照片让国人久久不能释怀,相信若干年之后还会被人们反复的看到,并诅咒这场残酷的战争。

美国的《时代》杂志刊登了这张照片,激起了美国人民的公愤,人们很快就募捐募物,支援中国抗日,起到了很好的宣传效果。

我们在巡捕房集中后,也很快就要遇到相类似的遭遇了。

一架日军飞机像一只吸血的蚊子,由远而近,发出“嗡嗡嗡”的轰鸣声。

飞行员似乎也在空中寻找地面上可疑的目标,显然他应该发现了巡捕房周围的一大圈人群,这对飞机来说,是最佳的轰炸目标。

不过,他似乎把自己当成了一只发现猎物的鹰,飞到我们的头顶之后,开始盘旋起来,每转一圈,离我们的头顶越来越近。

到了最后,我们几乎能够看见机舱里的那张狰狞丑陋不堪的脸。

人们很快就意识到了这已经迫近的危险,那里还肯听带枪士兵的吆喝,纷纷散开夺路而逃。

那日军飞行员见人群散开,他不再在我们头顶盘旋,就直接使用飞行机关枪向人群扫射,我们人群中顿时就出现了死伤。

那机关炮打在巡捕房的水泥地面上,居然溅起了一串串水泥烟雾。

一阵扫射之后,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卧了十几局尸首,中弹没死的人痛苦的在地上打滚,场面已经完全处于失控的状态。

巡捕房的那些人也不知道躲在哪里去了,还有那些持枪的士兵都已不见踪影,也许早就躲起来了吧。

飞机不再朝人群扫射,我想应该大关了机关炮的子弹。

心想它应该吸饱了血,该飞走了吧。

事实上,那架飞机继续在头顶盘旋,没有飞走的意思。

我们几个幸好及时的散开了,毫发无损。

不由得暗暗庆幸。

那家日军飞机盘旋几周之后,只见机舱洞开,一枚枚炸弹呼啸着从天而降,大多数落在巡捕房的屋顶,还有几枚在人群中开花。

看来,在日寇的眼里,我们人群不算高价值的轰炸目标,他们还有个主要目标是直奔巡捕房而来的。

尽管这里是公共租界,日本还要假装遵守所谓的国际法,可是一旦开打,他们并不遵循所谓的国际法。

而是竭尽所能地攻击上海范围内所有的,他们认为有价值的攻击目标,以瘫痪中国守军的抵抗,直至最后消灭中国守军,并占领上海。

这架飞机对建筑和人群发泄完之后,却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我们躲在一起,不敢探出身子来,因为只要它不飞走,就不能轻举妄动。

巡捕房的部分建筑已经被飞机炸塌,还好幸亏我们跑得快,否则就有可能被埋在飞机轰炸的废墟了。

我偷偷的观察了下,发现那几件牢房只被飞机炸塌了两间,好像是七号和八号牢房。

难怪这飞机还是不肯离去,原来是不甘心这种“战果”。

也是真是巧,就在我观察情况的时候,在我四五十米的地方,王云跌跌撞撞的从巡捕房的墙角爬了起来,看来他也是一时命大,没有被日军飞机打死或炸死。

我觉得锄奸的机会来了,心想你的末日来了,我顺手摸了摸腰里的枪,用力的掏了出来,然后快速的瞄准,对准了他的脑袋,准备给他来个一枪爆头。

就在我要扣动扳机的那一刹那,一颗呼啸带响的炸弹从天而降,直奔王云而去,我大叫一声“不好!兄弟们躲远一点啊。”

我们几个又顾不得危险,狂奔了十几米远的地方,趴在地上,捂住耳朵,只等那炸弹将王云炸成齑粉。

和预料完全是两回事,那枚炸弹急火火地砸下来之后,却没有爆炸,而是将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王云的脑袋被炸弹的尾翼划出一道大口,黑红的液体从他的头上咕咕的喷涌而出,这家伙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就再也不在动弹了。

我们见此情形,大为震惊,个个张大嘴,忘记了合拢。

这种死法,还真的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真他母亲的太匪夷所思了。

不过,这也算是那颗哑弹在无意中,帮我完成了一件大事。

要知道,我为了找他,并找机会除掉他,可以说是费劲了很多周折。

差点连命都丢在这里,再也回不去,找我的那两个小伙伴了。

心里居然涌起了一阵兴奋。不过,看到这虽没有炸塌但是已经火光冲天的巡捕房,还有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死的死伤的伤的同胞的时候,我的心里又很快地被强烈的愤怒和悲哀所填充。

那架飞机终于在“吸饱”中国人的鲜血之后,低声的哼哼几声,轻快的盘旋几圈,就心满意足的飞到它的老巢去了。

我们很担心还会有飞机要过来轰炸,就彼此告诫先不要轻举妄动。

等过了将近半个小时之后,没有飞机飞来,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跌跌撞撞的往巡捕房走过去。

薛督察长和卢翻译似乎在日军飞机轰炸之前,就化为空气,再也不见踪影。

难道他们并没有转移我们这一大帮人的打算,只是虚晃一枪,然后就逃之夭夭了?

我们绕开那颗尾翼还在冒烟的炸弹,远远的跑开。

近我们之所能,将地上那些还没有被炸死的同胞,以最快的速度扶起来,远远的送到距离炸弹很远的地方临时安置下来。

不幸的是,我们从死人堆里抬出来近十个同胞,有两三个因为伤势过重,流血过多,没过一会儿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的耳朵因为受到日军飞机炸弹轰炸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的影响,一直在嗡嗡作响,以至于高大哥说话我也是听不太清楚。

他们几个也是痛苦不堪,想来应该和我的情况差不多,不过也许比我要好点,要坚强点。

因为惊惧,我的腿脚有些微微发抖,不太听使唤。

我决定找个地方先坐下来,休息一下。

陈鹏和陈涛连忙将我扶到一颗行道树下,靠好休息。

又去搜救其他人去了。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点忙都帮不上,心里难受的犹如万千针扎,痛苦不堪。

高大哥也被他们扶到我的身旁坐好。

他的情况似乎比我的要稍微好一些,除了他腿上的伤势还是流脓不止。

他的这条伤腿也是因为日军的细菌弹的袭击,今生应该是不会再痊愈了。

“这些挨千刀的日本鬼子!他们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高大哥骂道。

见此情形,我也被他深深感染,并祈祷这场该死的战争不再打下去。

就在我和高大哥一唱一和的在骂日本的时候,瘦猴子包打听像鬼一样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只见他头上挂了彩,鲜血从他头上的绷带里渗了出来,结成了黑色的新鲜血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