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云鬓拈香一夜深（9）

千佛寺是曌国的百年古寺，带着所有烦躁的入世凡人进到这恢弘的大雄宝殿，仿似都能够被洗涤身心，净化掏空尘世碾滚的灵魂。

旭日东升，后禅院花木繁盛，树上的鸟儿怡然自啼。

跪在蒲团上，凰月闭上眸子，双手合十。飘入鼻腔的是，是焚香的味道。

钟磬声清音袅袅，掏空脑中一切碎碎的杂念。

片刻，凰月睁开眼睛，薛氏和凰袖、庄舒云已经从蒲团上起身了。

庄舒云走近问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庄严神圣的神像前，那一双俯瞰天下生灵的眼睛。

凰月淡淡笑道：“我没有许下愿望。”

她的愿望血腥残酷，怎么能够玷污这圣洁的地方。

接待她们的是院中的主持，方慧主持已经有着八十有余的年纪。一身红色的袈裟加身，慈眉善目。

他笑着，静态的样子与世无争，平静的如同上善若水。

“阿弥陀佛，老衲见过一品诰命夫人。”

薛氏端庄的笑道：“方慧大师。”

“凰夫人，不知此次驾临千佛寺有何指教？”

看到方慧，凰月心中不免泛起了几分波澜。前世，方慧与他的父亲是知己。常年在外征兵讨伐，父亲早就厌倦这种杀戮，唯有在方慧面前，他颂出入宫梵音的地藏经，如同沐浴佛光普照。那个时候，父亲才感觉一颗心真的平静了下来。

方慧大师是曌国少有的得道高僧，曾经，他们也一同到过他的面前。

看着她们攀谈，凰月低头站在身后。一侧，庄舒云不安的绞着手中的帕子。

今天她们约定好的，今日她帮她离开凰家。

望着外面的时辰，凰月扭头对庄舒云摇摇头。她的意思是，时间还未到。

“月儿，袖儿，你们快来见过方慧大师。”

凰月移步上前，对着方慧说道：“凰月见过方慧大师。”

“凰袖见过方慧大师。”

方慧弯腰回敬着她们的礼数。

“阿弥陀佛。”

凰月抬起头，平静的目光看了一眼方慧。注意到她的目光，方慧回礼对她点了点头，笑得慈祥。

“三位女施主，随同我去后院寮房休息。”

薛氏还要在千佛寺中捐香火，分别为凰袖和庄舒云肚子里孩子求福，这要举行一个神圣的仪式。未踏进寺庙的时候，薛氏就吩咐过她们一同随着方慧主持去寮房休息。

两个怀有身孕的女人不宜久坐。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惟闻钟磬音。

日照的光彩映的身后青山碧绿，苍穹湛然空明。幽深的后院，凰月耳边听见的流水清净的声音。随着方慧，凰月进了自己暂时休息的寮房。

“大小姐好生休息。”

“多谢方慧大师。”

坐在繁古花纹的木凳上，凰月顺手提起了桌上的茶壶往着青碎色的杯中倒了一杯茶。

“方慧大师走了吗？”

扇儿随即走到了窗边，隔着窗子，扇儿往外看了一下。

“小姐，方慧大师走了。”

凰月低低的应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风起，摇摆竹林奏起沙沙作响的声音。细细碎碎的阳光从竹叶间透过了进来，照在竹丛小路上。

竹林深处，似乎是站着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

脚步一顿，凰月呆呆的望着他。

身材英挺，如琼树一枝。他背对着凰月的眼睛，那随风飘起的衣袂和一头长发，白色的发带在他如稠的黑发上显得格外惹眼。

凰月不免心头一震，这会是她的错觉吗？为何这个男人的背影为何会像极了他？

他站的离凰月不远，风起舞着他白衣胜雪的衣衫。她呆呆的，任凭眼眶中的泪水潸然落下。

“小姐，小姐。”

扇儿看着凰月奇怪的反应喊道。

刚才在寮房里，小姐说这里的风景好，硬是要出来逛逛。

片刻，凰月才反应过来。是不是他，只要她上去看看就好了。

凰月正想着迈步上去，那道白色的身影就像流云般的滑过了竹林之间。快的，她只能大步跑上去。

“小姐，你等等我。”

扇儿追在身后，不知道自己小姐为什么提起裙摆就追在那个白衣男子的身后。

绕过竹林，凰月追出了竹林。阳光五彩的斑斓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凰月看见他走到了假山的后面。提着裙摆，顾不得随时跌倒的危险追了上去。

“公子停步！”

凰月在身后喊，在好不容易可以触及到那道白色的身影时，她用力的抓住了他的衣服。气喘吁吁的绕到她的面前，凰月看见的是一张令她跌落云端的面孔。

那只是一张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面孔。

“小姐，你有何事？”

反应过来，凰月才知道自己的失态。忙道：“对不起，公子。我认错人了。”

松开他的衣服，凰月看着他从自己面前的走过。

方才跑的急，凰月已经用尽了身上的力气，靠在假山上看着扇儿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

“小姐，你为什么突然跑这里来了啊？”

扇儿叉着腰，大口的大口呼吸着。

“刚才看到一只漂亮的蝴蝶了，不过没抓住。现在，回去吧。”

扇儿惊讶的啊了一声，她现在还没顺过气呢。望着凰月，眼睛定格在了她的头发上。

刚才凰月跑的太快，云鬓此刻显得有些微乱。

“小姐，你头上的白雪簪不见了。”

凰月摸着自己的头发，空空的，清晨出门的时候，她别在发上的白雪簪果然不见了。大概是她刚才追的太快的时候，什么时候不见的。

“只是一只簪子而已，无碍的。”

“小姐，你现在这个样子回去，夫人说不定会不高兴的。还是让奴婢帮你把头发整理一下吧，这样回去夫人就不会说小姐了。”

凰月点点头，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小姐，刚才你真的是追蝴蝶吗？”

“不然呢。”

她觉得小姐不像是追蝴蝶的样子，可是小姐都说自己是追蝴蝶。她只是服侍小姐的丫鬟，小姐说什么她只能信什么了。

一头丝发被扇儿重新整理好，凰月方才疯狂跳动的心脏此刻已经平稳了。站起身子离去，此刻的背影却远远的落在了一双清冷的眸中。

回到寮房的时候，凰月就看见了庄舒云站在她的门口。

凰月扭头对扇儿说道：“扇儿，你去为我拿些点心来。”

“是。”

扇儿作礼，转身就朝着寮房外的小道上走去。

“月儿。”

看见凰月的时候，庄舒云就迎了上来。她微微笑着，却不难看出她眸中的焦急和紧张。

“三嫂。”

“我...”庄舒云欲言又止，眸光闪烁不定。“我，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一个时辰后。”

“我真的能离开吗？”

凰月的眸光定格在庄舒云的脸上，那一张如同雏菊般清秀的面孔。

“三嫂，庄家令。”凰月向她伸出手。“我保证你一定能离开。”

庄舒云显然还有着几分犹豫，她伸手掏进了自己的袖中，这庄家令她却是迟迟拿不出来。

一旦交出庄家令，她就是背叛了庄家。离开和留下，她亦然选择离开。可是她的母亲生死，却煎熬着她的最后的挣扎。

眸光盯着凰月，庄舒云问道：“月儿，你如何送我离开？”

“置之死地而后生。”凰月一字一句的回道。“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既然答应帮你离开自然让你平安离开。”

庄舒云望着她，经过最后的挣扎还是将庄家令放到了凰月的手上。

“我只怕我离开会连累到我的母亲，她本性善良，庄府中她只是个被利用的姨娘。”

庄舒云掩泪，诉说着几分凄凉无奈。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既然想要和郝云天远走高飞的离开，又怎么能贪心的想要你的母亲在庄府中过上好日子。在庄家眼中，你只是他们利用来笼络凰家的棋子，就算你风光嫁进凰家也不会给你的母亲带上任何的好处。在庄家，你永远只能唤她姨娘。而姨娘，永远大不过主母。”

庄舒云怔在原地，阖动着嘴唇说道：“我若是离开，我的母亲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以前是什么样子的日子日后依旧是什么样子。我会保证你离开不会对庄家带来任何的不利，只会是痛惜。”

庄舒云不再犹豫，这次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进去休息吧，你是个有身孕的人，等会母亲结束了。我们就该回去了，而你也该离开了。”

转身，凰月走进寮房。

望着外面的时辰，是越来越接近午时了。不知道凰赋可有准备好，他想要的和庄舒云想要的，功败就在今天了。

静静的坐在寮房里，凰月随手拿了一本书籍观看。只是内容枯燥乏味，只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此刻，扇儿正好端着一盘点心走了进来。

“小姐，这个寺庙虽大，可就是没有小姐喜欢吃的芙蓉酥。这盘提云杏子还是我从一个小和尚手上抢的，他说这是用来招待方慧大师的贵客的。不过，我家小姐想要吃点心，我就硬生生从那个和尚手里抢来了。”

提云杏子！凰月放下了手中的书籍，扭头看去。只见盘中的提云杏子四四方方的叠在了一起，提云杏子做功考究，入口后微带着一份苦涩，而后又涌起一股甜味。

他不喜甜食，唯一会碰的就是提云杏子。他说那种这正好符合苦尽甘来的意境。

揉着太阳穴，凰月觉得自己的脑子微微有些发涨。为什么最近她的身边总是涌现跟他相关的人或者事物，那个竹林中与他他极为相似的白衣公子最后也只是她的错觉。想来，这应该就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了。

扇儿正想那块提云杏子递给凰月的时候——

“拿回去吧。”

扇儿震惊的看着凰月，不明得问道：“为什么啊，小姐，我可是抢的好辛苦的。”

“既然是方慧大师招待贵客用的提云杏子，若是被母亲知道是我吃了，可不是要我吃好一顿教训。为了省的这趟麻烦，你还是给我还回去省事。”

看着那一盘能看不能动的提云杏子，扇儿委屈的嘟着嘴。

“小姐，我又做了错事。我只是想着怕小姐饿，就没有想那么多了。”

凰月莞尔笑道：“我知道扇儿是好心办成了坏事，小姐自然知道扇儿的心意。先帮我把提云杏子还回去，要是晚了小和尚到母亲跟前告状就不好了。”

“小姐，我这就去。”

捧着提云杏子，扇儿一溜烟的就跑出了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