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魔君潋滟

她极厌恶别人无礼的接触，何况是孟无求！

她的眼睛开始泛起红光，杀意浓了一层，她挥剑，落剑，却什么也没刺到。

而那种压迫感越来越强，她的视线被黑雾蒙蔽，虽然尝试过掐诀燃灯，却很快被那黑雾扑灭。她如今根本就像一只瞎了的刺猬。

一道青光从她身侧划过，让孟无求稍稍退了退，可不过一瞬，那青光也被黑色吞噬了。

是陆朝。

他修为不低，可是如今妖力大减，本是强弩之末，却还在尽力一搏。

宋曲临有些感动，心知自己并非一人作战，底气也足了些。但她很清楚，今夜若孟无求和阿招一同出手，他们根本无力抵挡。

长期消耗下去，她根本支撑不住。

可若让孟无求成功身退，那些无辜伤者该如何？

她眉间一蹙，忽地大喝：“孟无求！”

那人低低地，轻轻地喃了一句：“嗯？”

“你真有法子归还魂魄和精气？”

他笃定一笑：“只要你答应条件，我就有法子。”

宋曲临深深呼吸，将满腔的痛恨之意压了下去，镇静道：“你要我有何用？”

“你杀过我一次，我也要杀你一次，然后将你留在身边，做我的鬼器。”

她猛地愣住。

他的字眼很清晰，不是“你要杀我”“你想杀我”，而是“你杀过我”。

怎么可能？这是他们第一次交手，她哪里来的机会杀他？何况他这样强，她又怎么可能杀得了他？那么，孟无求又在撒谎了？

不，他不必连这个也说谎。今生自己没有杀过他，那便是前世了！

前世……阿绒……看不清脸的道士……

她的头开始疼痛，有许多东西藏在里面，此刻像是要爆裂开来。她痛得捂住脑袋，双脚乱蹬，失了重心，浮在半空的人垂落下去。风声在耳畔呼啸，她听到了风得逞的怪笑。

可是她却像掉在了一团软和棉花上，一睁眼才发现，不是棉花，是商青的怀里。

他没了法力，只能干干看着两人在空中战斗。此时他抱住了宋曲临，温热的怀抱让她恢复了些许神志。

这一次，他没有锁她的穴道，她也没有挣扎着要下来。

“阿临。”他安静地凝视她，“累了便休息罢。”

她用有些颤抖的手抓住他的衣领，想要自己站起来。他没有拒绝，轻轻将她双脚放在地面。

孟无求也飞身下来，看见她茫然而痛楚的眼神，愉悦道：“看来你早就忘了，你看你，这么重要的事情，轻轻松松就忘了。”

他愉悦的笑容变得扭曲：“能忘记也是一桩好事，有的事情，我可忘不了。”

他伸出手，想去触宋曲临的脸，却被一只手扼住了。那只手来自商青，他目光如刀，砍在孟无求翘起的嘴角上。

“商公子，你的确不是凡人，如果是你，可以轻轻松松杀掉我们所有人。”他语气中含着卑微的谄媚，可是神色却是傲然的，“你的力量不在你的体内，而在——这里。”他一指宋曲临的腹部。

“多么强盛的内丹，真是让人垂涎。可惜凡人承受不起，只能将它的力量封印。”他又露出那种痴迷的神情，“真是太完美了，她的躯壳，你的神力……”

商青目光很冷，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而孟无求，长得也很像死人。

宋曲临稳住心神，念了一段师尊教授的清心诀，心中的痛楚和怨恨终于被压制住，抬眼看商青时，便多了些感激之意。她也知道，孟无求不敢对商青出手，他纵使没了内丹，也还是饕餮。

而孟无求再强，也是人。

人神界限，分明得很。

“孟无求，你必须还回魂魄——否则，我虚空派倾尽全力，也要将你——将你诛杀！”

“虚空派？”他不以为意地弹了弹袍上灰尘，“那群只会掐诀读经的废物，晓得如何杀人么？”

她知他有心挑起他的怒意，纵然再愤懑，也只能克制住。

“要救他们，便只能用你来换，你一人，换那么多人的性命，可是非常划算的。既然虚空派有心救济苍生，你也可以为了苍生献身啊。”

她盯着他，又不禁握紧了长剑。

孟无求的每一个字，都击中了她的神经，他深谙人心，也晓得她的弱点。除了杀他泄愤，宋曲临根本没有别的心思了。

夜色更沉了，三人僵持，像是度过了漫长数年。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她倦了，困了，眼皮子都在打架，恨不得席地而眠。

可是阴鸷的敌人就在眼前，她不得松懈分毫。

“你若要抓我，何必这么麻烦，总归，我也不敌你的黑雾刀。”

“抓一个死人回去有什么意思？我当然要你心甘情愿。”

可恶。她暗骂。

“好，我跟你走。只有你先救那些——”

孟无求笑了，笑得轻蔑：“宋姑娘，你当在下是傻子么，你先虚与委蛇，然后再图法子脱身，是么？”

“你既然不信我，何必提交易。”她苦涩地瘪嘴，气焰似乎消了许多，可是藏在袖子中的手，却在暗暗酝酿一场屠杀。

她在等他放松警惕，等他得意忘形，那时，她便施展缠玉决，将他困住。

这一招很险，但此时没有别的法子，所以它就是最好的办法。

“你这样，叫我如何相信呢。”他扶着下巴，似在忖度，“嗯……不如你……”

风吹起他的袍子，她终于看清了他脖颈处的肌肤，白，惨白，像墙面一样白。他滚动的喉结，流着血的咽喉，就是她的目标所在。

是了，就是此刻。

她丢了长剑，悍然出掌。

她感觉自己碰到了那寒冷的皮肤，又感觉自己触到的是冰冷的刀锋。

唯一确定的是，孟无求没有躲，可他也没有倒。仿佛那一掌，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她僵硬了，可孟无求动了。他似乎正处于被暗算的愤怒中，连虚伪的笑容都不屑维持了，他抽出了黑雾刀，刀刃对准了宋曲临。

纵然隔着数寸距离，她仍能感受到那刀锋上的杀气与寒意。

这次，是真的躲不了了。她将商青往身后一推，提起长剑迎了上去。她从来不晓得如何防御，她只晓得进攻，用剑锋为防，杀念做盾，敌强，我却不能弱。

刀与剑的交锋，激起了一串火光。

黑色的刀，白色的剑，交织成了夜的画卷。

只差一点，血的红色，便是完美的杀戮之夜。

她感到自己的虎口要被剑柄磨破，牙齿也快被自己咬碎，视线模糊之时，她看见了红色。

不是血的红，而是衣服的红。

像一团跳跃的烈火，有一名红衣女子霍然出现，又以极强的力量，震开了交锋的两人。宋曲临后退一大步，喉间一股腥甜之气，是血。

“商青，大半夜的，你们在做什么？”

那团红色没有睬她，也不看被逼退的孟无求，而是径自走向了商青。

她的瞳色是红的，衣裙是红的，鞋尖是红的，唇瓣也红如烈火。那种红，不刺目，却铭心。

她走到了商青身前半丈处，见到那张许久不曾出现的面孔，不禁笑了，她的脸极尽美艳，纵然没有神情，也似含着几分勾人笑意，而此刻，她的五官愈发生动起来，眸子愈发明亮起来。

那容颜太明艳，似照亮了半边夜空。

“潋滟……”

一向冷静的商青，此时竟连声音都抖了抖。

他看清来人时，第一反应是逃，若被这厮逮到，又不晓得要纠缠多久，可这念头只闪现了一瞬，他又觉得，她这时候出现，太及时了。

潋滟一到，情势便完全变了。至少，他也不必亲自……

商青迎上那个笑容，正色道：“潋滟，擒住那黑袍人！”

她闻言，头也未回，只一甩纤臂，便有一阵阴风将孟无求卷到她身旁，那身黑袍沾染泥土，脏的很快，尤其在潋滟袖风之下，发丝凌乱，也不晓得吃进去多少尘土。

他伏在地上，微颤着抹去唇角的残血，像是饭后擦去留在嘴上的油渍一般，优雅，缓慢。

他的目光锁住了潋滟，仿佛在看一尊佛像，一位天神，一名美人，但，绝不是看敌人的眼神。

因为她无论做什么，都带着一种残忍到极致的美。

让人不敢，不能，也不愿移开目光。

“喏，在这了。”她懒得抬手，眸光一飘，掠过在地上无力反抗的孟无求。

“哈，多谢。”商青回以淡淡一笑，从潋滟身侧绕过，走到孟无求身边，很是愉悦地看着他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

他蹲下身子，啧啧两声：“孟公子，交出来吧。”

孟无求稍稍抬起头，伸出那沾了血渍的手，在袍角上抹了抹，然后稳住身子，虽站不起来，却能勉强坐着，待他将自己整理得满意了，才道：“想要什么东西，就自己来取。”

“呵，我只怕你受不起。”

“那些残魂……就在我这，你来拿呀。”他的语气甚至带着些俏皮与欢快。

商青盯住了他的胸口，那处微微敞开，露出精瘦的肌肤，隐隐地，似乎有个凸起物藏在衣里。

他果然在身上藏了别的东西，恐怕那是保命用的。商青自然不会傻到去搜他的身，那种人的身子，太恶心了。

所以他决定，用别的。

他看向潋滟，唇角微掀，对方会意，削葱般的手指轻轻一划，就像一道烟火流过，形状美好，颜色明亮。可是她这微小的动作，引来的却是地狱之物。

宋曲临在一旁看着，没有出声，她此时状态极差，不可能再掺和他们的对决，只晓得潋滟来后，孟无求被制住了，如此，便够了。

可方才，她忽然听见了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集体出动，爬行时发出的摩擦声。

那是……

蝎子！

无穷无尽的黑色蝎子，从暗暗树林中涌了出来。

来迎接它们的主人。

——魔族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