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客人获救

若不是她现在神志还算清醒，恐怕她就要觉得眼前这些尽是虚幻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多的蝎子，从树后，从草根，从泥土，从四面八方无端生长出来，集体扭动身子，兴奋地扬起尾巴，似来奔赴一场狂欢盛宴。

那些蝎子并非普通的黑色，那种黑，泛着银亮的光芒，像是兵刃才有的流光，而它们的尾巴却是红色，尾尖到身子，从艳红到暗红，流畅的过渡，完美的衔接。她瞧见这些东西，想到的不是可怕，不是恶心，而是……它们很美。于蝎子而言，那是一种力量的美，于人类而言，这是一种致命的美。

它们的名字很简单，两色蝎，黑与红交织而成的两色。

它们去往的方向，是孟无求的身体。

他看着那些地狱中来的恶鬼般的蝎子，疯狂地狞笑着，甚至敞开胸怀迎接它们的毒螫。两色蝎也毫不客气地钻进他的衣领，袖口，占据他的身体，啃噬他的皮肤，他躺在那里，仿佛是一个等待临幸的宠儿。

那种疼痛没有让他叫喊、痛苦，也没有让他屈服，他在享受疼痛的快感。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不惧怕任何痛苦。

他是魔修，各种阴险歹毒的修炼之法都尝试过，毒虫毒草早已成了他的良药。

可是两色蝎不是人界之物，它们，是魔族的宠物——被魔族之主潋滟，豢养的宠物。

商青安静地看着两色蝎的食物——孟无求。他心中对此人又有了些别的印象，这种人活着，定然是祸害，他不怕痛，但怕死，不怕自己受折磨，就怕别人过得好。

两色蝎的攻势没有持续太久，便被一阵青色火光逼退了。

那名忠心的鬼器，阿招用鬼火暂时驱散了他身上的两色蝎，用纤弱的双臂抱起了她的主子。

她浮在空中，双眸很黑，透不出任何光彩。

“让我们走。”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微弱。

商青没有拦她，只是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微笑地看着这位忠心的，可爱的鬼器。

阿招在半空定了一会，低头看着在自己怀中虚弱的主子，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于是将孟无求背在身上，腾出手来从袖子里摸出了个通体漆黑的小瓶，向下一掷，精准地落在了商青的手中。

“你要的，给你了。”

她飞身而去，携着孟无求一并离开了。

商青没有动，潋滟也没有动。他的确想过追上去将两人尽速斩杀——但，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行。

但他们要的东西，终究还是到手了，他与阿招的交易，成功了。

他接过那小瓶的一瞬，便感觉到了被强行困在瓶中魂魄的呼救，那就是伤者的残魂。纵使今夜反复多次，险些失败，最后在潋滟相助之下，让一切都还算成功地结束了。

他将那小瓶收好，扶住了在一旁自行修复的宋曲临。她今夜损耗太大，该休息了。

“魂魄……拿回来了？”

“一切都如阿临所愿。”

她终于能够顺畅地呼吸了，那口气一松下来，身子也就撑不住了。她倒下了。

商青将她打横抱起，眉头微皱，心中却在寻思自己和莫虚谷的交易，这交易太不划算，为了让莫虚谷保密，自己答应照顾宋曲临，可现在他的行踪已经完全暴露给潋滟了。

最要紧的是，他此刻，根本打不过她。

果然，当潋滟瞧见商青怀中的宋曲临时，她欣喜的神色瞬间凉了下去。她好不容易才寻到商青，见到的却是这样诡异的场景，替他打发了孟无求之后，竟然还要她看着商青抱其它女子！

她的脸色沉了沉，像一轮沉入冰湖的冷月。

“商青，你要躲到何时？”

“潋滟，今夜多谢。”

答不对问。

她看着他，那双妖娆的眸似要迸出火来。可她的火又忽然灭了，恢复了那冷傲的神色。

“你们现在要去何处？我送你们。”

商青犹豫片刻，道：“凤梧居。”

她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好。”

她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与宋曲临一同拉到半空，随手撕下一块袍角，那红色绸缎托着两人和陆朝，向凤梧居的方向飘去。

月色朦胧，因为已近白昼。

踏入屋门的一瞬，陆朝忽然怔在原地。

他今夜经历许多，孟无求的疯狂，宋曲临的反击，潋滟的惊艳……他都能坦然应对，总归，他是一只活不长久的妖。

可是他看见敞开的屋门，空荡的院子，却像是被惊雷击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妻子，不见了。

在他毫无所知的情况下，消失了。

商青将宋曲临放回客房，发现陆朝神色有异，可看着他的脸色，却没有问了。他是一种惨淡的灰色，像是一层泥灰砌在脸上，灰色透出的是绝望，痛失爱人的绝望。

叶暖不在了，以她的身体，根本不能出门半步，可她不在屋内，不在院中，她在知晓自己寿命将尽时，选择了离开。

而在此刻，天边亮起一道绚烂的火光。

那是一种短促的烟火。商青皱眉，因为他识得这是虚空派的信号。而那信号发出的方向，正是归云阁。

对这种信号，虚空派弟子十分敏感，所以还在昏迷中的宋曲临陡然醒了。她急急奔跑下楼，来到院子中，也看见了脸色衰败的陆朝。

她叹了一声，这些事情，恐怕都得在今夜解决了。

“归云阁有异，我现在得赶过去查探伤者情况……商前辈，你将那瓶子给我。”她低声道。

“阿临。”他已经习惯这样唤她，“走吧。”

潋滟太过聪明，虽未目睹事情全部，已猜到了七八成，她虽无意管人间闲事，可见商青那般上心，也只会勉为其难地帮上一帮。

“一群伤兵，能有何用？”她语气虽不屑，却含了几分关切，“归云阁是吧？走。”

她长袖一挥，便有一片红云托起几人，向归云阁处行去。

她开始仔细地打量那位被商青亲切称呼的女子，眉眼精巧，唇色淡淡，却很光泽。虽然此刻精力消耗太多，根本瞧不出什么血色，但是无论如何，都带着一种少女的鲜活生气。

其实她瞧宋曲临和孟无求刀剑交锋时，对她的胆量是有几分敬佩的。

毕竟，那小小的姑娘和几百年道行的魔修灵力修为差得太大，这样正面迎战，的确需要勇气。

她忽生玩心，下巴一抬，冲宋曲临笑道：“你叫阿临？”

宋曲临早就被她看得心焦，此时她一开口，呼吸一紧，说话也不大利索了。

“是……我叫宋曲临。”

她纤纤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假嗔道：“你很怕我？”

“不……我、我很感激姑娘！”宋曲临抬眸，急急道。

“哈，你倒是比商青懂礼得多。”她略一勾唇，那笑容似要将旁人的魂魄都勾了去，“我是潋滟，你可听说过？”

宋曲临觉得这名字很是耳熟，可在她的笑容之下，自己脑子几乎是一片空白，哪里去找潋滟二字的来历……潋滟，潋滟，是个水般柔媚的名字，可她一身红衣，红如烈火，与她的名字完全不符。

可这两者出现在同一人身上，又有一种奇妙的美。

水……她脑袋里似有什么轰然炸响。

水魔潋滟！

她竟是魔族之主——魔君潋滟。

见宋曲临痴愣又惊惧的神情，潋滟抬袖掩面，笑出了声。

“你这样子，很像我之前养过的一只白隼，瞪圆眼睛的时候，可爱得紧。”

宋曲临微微侧过头，避开她灼热的目光，她的确瞧不出自己哪里长得好笑了。可潋滟这样一闹，倒是让一直郁郁的气氛活络起来，陆朝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她想要关切几句，可再多言语，此刻都显得苍白了。

情之一字，最是噬魂。

到了。两人交谈之间，那红云已将他们送至归云阁门口。

管事提着灯笼站在门旁，焦急张望。瞥见远处飘来的几人，立即挥手相迎。

“宋姑娘，商公子——你们可算来了，今夜来了位叶姑娘，大晚上的硬是要进来看几位昏迷的客人，说她有法子医治，我瞧那姑娘柔柔弱弱的，不好硬拦着，就跟着她一起去屋内了。还没等我看清她做了什么，屋内灯火忽然灭了，我忙寻了柴火重新点亮，却发现那姑娘晕了过去，倒在床边。而那几位客人却像醒了——”

他一边将几人请进屋中，一边解释。

“可是客人虽醒了，神志却好似不清楚了，说话也没头没脑，像是傻了一般。”

宋曲临大致晓得了。

叶暖，真的来归云阁将自己精气散尽，还给了那些客人。

至于他们神志不清，只是因为魂魄还未归位。

她担忧地看向陆朝，他果然浑身僵硬地立着，双拳攒在袖中，微微发抖。

“她在哪？”

一向温润稳重的陆朝，此刻无礼地冲那管事低吼。

“她？那位叶姑娘……我们将她暂时安置在另外的客房，派了个丫头过去守着……诶公子你要去哪！”

管事话音未落，陆朝便奔向别间屋子，他的步子是虚的，身形也不稳了，可他纵使是爬，也要找到他的阿绒。宋曲临叹了声，拦住了管事，将二人的关系解释一通。

管事听毕，捻须而叹，想来他也是个过来人，见陆朝的模样，多少也能理解。

“商前辈，我们先前去帮他们复原魂魄，再去找陆朝。”

他顿首应下，随她一同进了屋子。

屋内药味儿还未散去，恢复精气的青年坐在床沿，端着茶壶猛灌茶水，想必是昏迷几日，又饿又渴。宋曲临施法将他控制住，商青则打开瓶子，放出其魂魄，那些残魂被压得久了，此刻得以解脱，立时回到肉体之中。

而潋滟守在门外，以防有何变故。

重新得了魂魄的青年还有些发愣，但很快便明白过来，向两人鞠躬道谢。

宋曲临忙说不必，拉着商青去了第二间屋子。这样的昏迷之人共有五个，都被分别安置，待他们一一清醒，天色已经微明。

卯时了。

结束了。

应救之人，应成之事，她总算不负师尊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