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任务终了

她做到了。

虽并非她一人努力，虽其中艰险万分，虽她已经疲倦无比，可终究，完成了。

她目光柔和地望向身旁的商青，这几日奔波来往，他一直在她身侧。她想道一句谢谢，却如鲠在喉。除了无用的感激，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她不像潋滟那般潇洒强大，只要她想，天地无人可阻。

她也没有她那样貌美，只要她一笑，日月都黯然失色。

宋曲临在心中暗骂自己，她怎可和潋滟相比？

“在想什么？”商青捉住她的手，轻声问道。

她似触到烫手山芋一般，忙缩了回去，将手藏在身后：“没、没有。我们快去找陆朝吧，也不知道叶姑娘她……”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也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我们能做的始终有限。”商青此言虽显得冷漠，却也是实言。这世上事情，能管的，着实不多。

可宋曲临仍希望陆家夫妻能一如当初，琴瑟和鸣，两相欢喜。

人总是爱贪求自己不得之物，她对男女之情不甚了解，却也有些许憧憬之意。此生，若能得一像陆朝那样的夫君，何等幸运。她目光偷偷溜向商青，暗道，谁若是嫁给了商青，那才真是不幸。

日日见着他半真半假的嬉笑模样，还得忍受他同所有女子都能打趣儿谈笑，当真辛酸。

她在心里将商青并不存在的妻子同情了一番，才推开屋门，进了院子。

陆朝和叶暖所在的屋子在较偏的角落，无什么人注意，也不会有人打扰，看着那紧闭的一扇门，她忽生怯意，不晓得应不应当进去了。

五指微弯，她迟疑地轻扣几声。

许久的沉默。

“宋姑娘么，进来罢。”

陆朝的声音还是那样柔和，似春风，似秋雨。

只是忽然苍老低哑了许多。

木门吱呀开了，她愣住。这番景象，居然有些眼熟。陆朝坐在叶暖床边，握住她的手，像极了昨夜的第一个幻境。可是，他脊背是弯的，整个人都如枯树一般垂了下去，那头青丝，已有半数化为白发。

于妖而言，只有自损之后才会如此。

他背对两人，几缕长发垂落在叶暖的面庞上，扫过她沉静的容颜。

宋曲临知道，他不是不愿回头，只是以他如今状态，根本无力完成任何动作，故他说话，都是费了极大气力的。她感觉到他的妖力不是衰弱，而是散尽了。

他的内丹已被渡给了叶暖，可纵然如此，也不能帮叶暖续命多久。

何苦……

“多谢。”他低叹。

“陆朝，你——你为何要——我会请师尊来救治叶姑娘，你——”

“我若不这样做，她立时便死了。”

他很平静，道出死字时，也无任何波澜。

“你现在如何？”

“很快就要化为原形。”

宋曲临不忍再问，抿唇站在一旁。

陆朝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轻轻靠着叶暖，手指停在她姣好的面容上，似是想到了许多往事。

“新婚之夜我曾问她，若我化为原形，她可还要？她说不要。”他闭上了沉沉的眸子，“希望，阿暖不要欺我。”

她怎会不要？

宋曲临攒紧了双拳，无力感袭遍全身。

他正在消失，他的形貌、记忆，都将永远消失。他会化为一只寻常的鹿，修为散尽，再也不是陆朝。

他浑身泛起了青灰色的光芒，一如他长穿的那件衣袍。光芒渐弱，人形不再。余下的，只是他身上特有的药草味，令人安心的沉香。

是一只麋鹿。生得高瘦，四足弯曲，跪坐在床前。鹿角撩起床上纱幔，它低下头，耸动鼻头嗅了嗅躺着的叶暖，然后直起身子，向外走去。

没有分毫依恋，一点不似陆朝的柔情。

“陆朝。”

瞬息之间，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呢喃。

叶暖醒了，她唤住了那只鹿，她很清楚那是陆朝。

“只许你骗我，便不许我欺你么。”她微微勾唇，竟是笑了，“从今往后，你得跟我走。”

那鹿似有灵性，转过身来，睁着一双圆而明亮的眼睛瞧着她。她一招手，鹿便低着头走了过去。

叶暖强忍着，闷咳了几声，摸了摸那鹿的脑袋，淡淡笑了，又转过头对宋曲临道：“让两位笑话了，我这便带着它回去，凤梧居的房契我会让小二送到归云阁来，便算作给归云阁的补偿罢。总归我也无心打理。我会和陆朝一起去我儿时待过的山间小屋，想必那里也更适宜它活动。”

“叶姑娘……”

宋曲临苦涩之外，也颇感惊讶，她竟这样快就想到了之后的事宜，还这般从容镇静地一一安排。

“不必替我担忧。”她笑容浅浅，“我说过，能与他待着一天都是赚的，这么久了，我早该满足的了。”

她披了件薄衫，和鹿一并站着。

宋曲临心知这结果已不算是差了，或许叶暖活不了很久，但百年千年之后，陆朝会重新修炼出内丹，再次化为人形，他可能会去人间寻找她的转世，也可能将叶暖这名字永远忘却。

妖与人，终究只能是这样的结果。

情字的分量太沉，她暂时还承不起。宋曲临敛眸，与叶暖简单道别后，便与商青一同出去了。

人虽救了回来，可许多事情她还需要向归云阁交代。

比如，当日所见的那个想丢掉鹿肉的可疑小二。

管事见客人恢复，几乎喜极而泣，将虚空派狠狠夸耀一顿，又拉着宋曲临道了些感激之言，让后者听了脸红得很，自己其实也并未如何出力，便将潋滟扯了出来，说全都是这位姑娘的功劳。

管事一时不晓得从何处夸起了，因为这女子的容颜姿色，都非凡人言语所能描绘，只能摸着脑袋笑了两声，继续同宋曲临攀谈了。

“说起来，究竟是什么妖魔害了咱们归云阁的客人？几位可有逮住他？”

“此事……有些复杂，不过罪魁祸首不是妖魔，而是一位魔修，名唤孟无求，他对归云阁下手，可能是因为在阁内有相识的内应……”

管事大惊：“此话怎讲？”

宋曲临手中无确凿证据，也不好随意污蔑，只道：“当日我看到有个小二偷跑到厨房，拿了一块腐坏的羊肉想要拿去扔掉，我们寻着这块肉，才找到了魔修踪迹，可能那小二只是无心，想清理烂肉罢了。”

“不，咱们归云阁的东西都有专人处理，他一个小二，便只会在大堂端茶送水，不会无端跑到厨房帮衬。”管事也皱起眉头，似想起什么要事，“等等，宋姑娘说的小二，可是一个眉清目秀的、这么高、看着很生涩那个小伙？”

他比划一通，宋曲临虽不晓得他的名姓，但觉得很符合管事描述，便点了点头。

管事一拍大腿，胡子险些飞起：“这小子——就是这小子前些日子告病回家了，而且客人昏迷那几日，他的脸色也不大好，尤其那双眼睛，像是入了魔一样，空洞洞的，没一点神采。只是我也没多想，宋姑娘你说，他是不是遭了魔修的控制，才……”

“我不好断言，但与他恐怕也有些关系，你们也多小心些，若有什么危险，便及时用信号通知虚空派，我们定会相助。”

管事又目露感激，连带着夸了一番商青，无非是神人之姿气宇非凡之类。

可是有一句，却让宋曲临险些噎住。

“哈，我看宋姑娘和商公子真是天作之合——”

这厮的嘴皮子也忒利索了，说着说着便关不住了。

宋曲临脸色顿时一变，商青闻言，显出一抹莫测的笑意。

至于潋滟，嘴角一撇，冷哼道：“你晓得什么是天作之合？”

那管事也是个机灵的，晓得自己失言，忙改口，扯开话题：“几位可累了？不如留下来吃顿早膳，咱们归云阁的厨子今日可算能一展手艺了。”

宋曲临摆手谢绝了，她的确乏累，可是应当先回去向师尊复命，再好好休息。而且对于潋滟，她还有许多不明之惑，譬如她身份尊贵，怎会突然出现，又直奔商青而去，好似和他十分相熟，可对方对她的态度也不甚热情，这两人，究竟有何关系？

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无端生出一种自己都觉得可怕的想法。

商青与潋滟，才是天作之合。

上古饕餮，魔族之主，可称般配呐。

这想法一出，便控制不住了。那潋滟生的这样美艳，宛如明月，商青又慵懒散淡，纵使一个轻佻的抬眸，也是华贵俊朗的，他站在那里，便耀眼如阳，两人并立，简直能将旁人的眼睛灼伤。

这个旁人，当然就是自己了。

她暗下决定，以后少和此人待在一起，还是去找她的百初师兄，至少不会受些无缘无故的气。

“小曲临，你是不是想回虚空派啦？”潋滟眯起一双狐狸眼，笑盈盈地看着她。

“我、我正要回去向师尊复命。”她不敢正视她的眸，说话声音也低了三分。

她撩起垂在肩侧的一缕秀发，在手中绕了绕，缓缓笑道：“你的师尊，可不是什么好人呦。”

“潋滟姑娘不要拿师尊开玩笑……他……”

“你急什么？”她眸光一飘，嗔道，“他明晓得商青在哪，却不告诉我，让我白白找了他好几次，好酒也送了，好话也说了，却就是不肯说商青在何处，浪费了我一番心思。”

宋曲临正色解释道：“师尊与商前辈有过约定，君子之交，自不可失信于人。”

“哦？君子，那他这样欺瞒一个痴心女子，便是君子行径么？”

她此言虽字字针对莫虚谷，却意在商青。

分明在怨他一直躲着她。

可这怨气虽带了点嗔怪，却不让人觉得她在生气，只觉得这女子好生……可爱。

她潇洒灵动，从来不会因一个男子乱了心神，她追寻他，也不为让他真的和自己相恋，只是图个追人的乐趣罢了，或许商青真的应了她，她也就厌了，去寻别的猎物了。

宋曲临虽不大懂情爱之事，可见着她那般态度，也晓得她并非堕入情网的女子。

魔，如果有了情，该是何种模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