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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回山之思
此时天色大亮,夏风轻暖。有潋滟红云为依托,她也省去了御剑的麻烦。
她一开始觉得潋滟该是那种孤高傲慢的女子,可相处几番,发现并不如此。她从不刻意显示自己的强大,对待新鲜之物,露出的是同孩童一样的惊奇神情。只是她模样太好,无论何种姿态,都带着股难言的风韵。
潋滟约莫是觉得宋曲临长得矮小,面容灵秀,又还算乖巧,便喜欢调笑她,自然,也顺便讽讽商青。
商青难得的默然不言,心知潋滟的难缠,你同她讲一句,她恨不得能陪你聊上三天三夜,这般如火的热情,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自然,她这一面只会对自己感兴趣的人表露出来,在旁人或者她的部下眼里,她仍然那个冷傲强大的魔君。
此刻,宋曲临正听着她喋喋不休地夸耀自己的这片红云。
“这东西叫缠绫,平日里用来当坐骑又软和又舒服,当然,缠绫也能用来困缚敌人,能挣脱我缠绫的,六界之中,屈指可数。”她冲着商青扬起下巴,略一勾唇,“曲临啊,你的商前辈,就曾败在我的缠绫之下呢。”
“啊……果然厉害。”她只在古书中听说过饕餮的威名,没想到潋滟竟与他交手过,而且似是胜了,不由得心生倾慕。
商青见两名女子聊得甚欢,凉凉打断:“呵,也不晓得谁败了之后硬要纠缠不休,若我不肯服输,便不让我走。”
潋滟眉毛一扬,目光上飘:“无论如何,你就是输了。”
他不欲与她争辩,而是幽幽盯住了宋曲临:“总归我现在谁也打不过,阿临,你说对么?”
宋曲临嘴角略抽,晓得他暗指自己内丹在她体内,施不得法术,便悻悻夸道:“哪里哪里,商前辈法力之深,自是我等小辈比不了的。”
潋滟早晓得他内丹已经离体,正想借此嘲弄他一番:“某些人说话酸得很,不就是个内丹么,又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事。”
竟说神兽之物并不稀罕……宋曲临虽不敢苟同,但对潋滟的羡慕之意又深了一层。
纵情天地,恣意快活,她当真是一位不羁的魔。
“小辈?阿临这话倒显得我很老了。”他撩开垂在侧颊的青丝,将那张俊朗的脸向宋曲临的眼前送了送,“你瞧瞧我,哪里老了?看上去,怎么也和阿临同辈罢?”
他靠得太近,她一时不好避开,只得盯着他看了片刻。
可没看两眼,自己这脸就禁不住红了。她倒也无甚羞赧之情,但不晓得怎了,只要离他近些,自己就莫名慌乱起来,从初次见面开始便是了,这究竟是恐惧,还是……别的。
他仰头一笑:“阿临,你的脸怎这般红?是不是热了,我给你扇扇风?”
潋滟不悦道:“曲临是脸皮薄,她瞧我的时候,也会脸红的,是不是?”
她默默扶额,这两人凑到一起,当真是一双无赖。但原本有些沉郁心思,此刻也开明了许多。虽说陆朝之事让人抱憾,那诡异的孟无求和小二也让人心乱,可遇见潋滟,保住小命,还能救上那些客人,都足以让人开怀了。
不晓得是不是与孟无求一战中顿悟了生命的可贵,她瞧着不空山的景致,竟觉得十分悦目,就连远远看到虚空派的蓝白色调,也不觉单调,反而颇感清雅。
水清树茂,天高云淡,几声蛙鸣坠饰初夏,也不寂寞了。
她定睛一瞧,才忽然发现虚空门前,立着一人,那人玉冠素袍,衣摆随风微动,气质高华,眉眼沉静,宛如谪仙。
他是真正的谪仙,莫虚谷。
他远远看见那片红云,先是眉目一凝,继而又有些释然。
潋滟……
他忙运气控制体内复杂心思招致的气血乱涌,将耳后和侧颊泛起的薄薄红色给压了下去,仍是那副威严姿态。
宋曲临见师尊一早在此等候,忙扑了上去,莫虚谷无奈地接了个满怀,晓得这她这两日奔波辛苦,也没有详问归云阁的事情。可宋曲临不似他那般淡定,忙将这两日遭遇吐了个痛快,叫商青和潋滟一时无法打断,只在一旁面带尴尬地站着。
“曲临,在贵客面前,怎还如此失礼?”莫虚谷听她道完,略略皱眉。
她一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倒忘了……还得好好感谢潋滟姑娘。”
她让开半步,潋滟的目光便与莫虚谷对上了。
宋曲临这才晓得,什么叫冰火交融。
一人朗月清风,沉静如水,一人张扬妩媚,眸含艳冶。
最终,还是潋滟先开口,她腰肢轻摆,挪了一步凑上去:“啊呀,虚谷仙君,许久不见呢。”
“嗯。”他神情复杂,礼貌而疏远道了一句,“我替曲临多谢魔君出手相助。”
“那倒不是什么要紧事,但是此刻,你还想说你不知晓商青去处么?”她眼眸如星,照在他的面庞上,“你们两人,倒真是口风一致啊。”
听出她的责怪之意,莫虚谷神色稍缓,嗓音柔了几分:“实在受人所托,还望魔君莫见怪。”
“罢了罢了。”她一摆手,“你这人忒没意思,对了,商青住在何处?从今日起,我便和他共住一屋了。”
商青平日里都睡在宋曲临的屋顶,他睡了许多年了,本也不怎么需要睡觉,难道潋滟也要同他一块儿待在屋顶么?若只是睡睡也就罢了,他们要是打起来,可不得把她的屋顶给掀了?
宋曲临这么一想,颇感惊惧。
商青拉住潋滟,轻咳几嗓子:“莫胡闹了,回魔界去。”
她甩开他的胳膊,柳眉一挑:“你倒是管得多,我爱住何处住何处,好不容易找到了你,还要我放走到嘴的鸭子不成?”
看来这两人,都不能奈她如何。
“你爱住便住罢,我睡在阿临屋子的房顶,恐怕已挤不下你。”
“挤不下我就坐在你旁边,看着你睡。或者,我就睡在你身上呀。”她媚眼如丝,斜斜一瞟,便是万种风情。加之她可以放柔了声调,字句尾音都含了几分磨人的气声,称勾魂夺魄都不为过。
商青眉头锁得更深了,他沉眠了十几年,未曾想到潋滟的脸皮也愈发厚了,也不晓得从哪里学来这些不三不四的话,明明不擅长,还要学着人类女子的模样描眉化妆……
果然,无论是人还是魔,无聊的日子过得太久,是会生事的。
“内院还有多余空房,若魔君不弃,便去那处休息罢。”莫虚谷虽未显露愠怒之色,但语气已凉了几分。
她敛了敛笑意,瘪了嘴:“好没意思,行了,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去看看你们虚空派有什么好玩儿的——”
她挪步就走,似是又想到什么,回头对莫虚谷道:“你的小徒弟受了点伤,是一个百年道行的魔修所为,你替她好好看看罢。”
道完这句,莲步轻移,红裳大摆,携猎猎夏风而去。
宋曲临暗道不好,她方才讲的粗略,也有心轻描淡写略过与孟无求一战,不欲令师尊担忧,可潋滟此言一出……
莫虚谷的注意力果然移到了宋曲临身上,沉沉问道:“魔修?”
她低下头:“是弟子修炼不精,所以不敌。”
“他与你可有何过节?”
“不曾。”她不假思索,可忽然又想起孟无求那一句“你杀过我一次”,忽觉后脊一凉,改口道,“他说我杀过他,可我分明没有见过他。”
杀过。
他脸色一僵,问道:“曲临,前世之事,你想起了几成?”
“做过两次梦,都梦见我的前世时一个名唤阿绒的女子,生活得很孤苦,身边都没有人相伴,还总遭欺负。”
莫虚谷略一皱眉,陷入沉思。他对曲临元君的了解,也仅限她成仙之后,她之前在人间的种种经历,他不曾了解过,而且曲临元君似也不愿提及。
可若手中有杀孽之债,就算误食仙丹,也没有成仙资格。
“杀过”二字,的确值得思索。或许,宋曲临前世之事曾试过杀他,而未成功,所以他……成了魔修。
“罢了,待你想起来多一些,再从中寻找线索罢,我先替你查看伤势。”
“多谢师尊。”
他长袖一挥,便将宋曲临围在一股淡淡白雾之中。那是由许多药材炼成的“圣气”,可先将她外伤疗养,宋曲临呼吸到这淡雅气息,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心中情绪也都平复许多,似被一双温柔的手抚平杂念。
他缓缓舒了一口气:“灵力损耗有些大,但身子无碍,你须记住,无论何时,不可妄动杀念。”
“对恶人也不行么?”
“戾气过重,不利修行。”
“弟子知晓了。”
宋曲临告谢莫虚谷,便径自回屋了,直至此刻,她才能安下心来好好休息,本来脑袋已粘上枕头,忽发觉自己忘了一人——商青。
他在门外,没有敲门,也没有闯入,她从里可以看出他修长的背影,风姿卓然,却形单影只。
他怎未去陪潋滟姑娘?
虽困倦万分,可他在门前,她仍是不得安寝,只得起身,推门问他。
“商前辈,你在此作甚?”
他回过头,眉目含笑,但此时的笑意并不如以前那般的轻松自在。
“我在此休息,阿临不许么?”
“没有。”她低了低头,“商前辈可有心事?”
“我的心事?”他自嘲一笑,“阿临不是巴不得我安静些,莫去恼你才好吗?现如今我不想说话,阿临不习惯了?”
“是因为……潋滟姑娘么。”她垂下眸子,手指又开始绞起身侧的衣裳。
他抬手搁在她的脑袋上,揉的很轻:“不是。”
他看向远处,他不过在想,自己以为的无拘无束,无所牵挂,是否已经变了。
许多事情他曾只当是过眼烟云,仅是玩笑,可……
若有些东西的分量在自己毫无知觉中,越来越重了,该如何呢。
这对他这样寿命无尽,注定孤独之人,可不算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