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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在音悦酒酣中寻求光明(三)
“打扰到我?”樊倚轮一时摸不着头脑。但很快,他看着女孩真诚的眼神,他好像突然懂了。
女孩端端正正地坐着,腰杆挺直。她的眼睛纯净澄澈,不含一点杂质,让人可以毫无防备去相信她的话。
她说她打扰到你了,就是她觉得她打扰到你的意思,没有任何别的拐弯抹角的潜台词。
原来,女孩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只是想找个位子坐。原来,女孩觉得自己打扰到了本来安静孤坐的樊倚轮。原来,她脸颊上的绯色的确是因为害羞,但不是故意接近陌生男孩的害羞,而是觉得骚扰到人家的不好意思的害羞。
真的是一个令人觉得可爱又好笑的理由。
不过,樊倚轮不懂,明明还有很多空着的位置,为什么女孩偏偏找到了被隐藏得很好的樊倚轮的旁边,这说不通。
“呃,其实也没有打扰到啦。”樊倚轮摸摸头。对啊,完全没有打扰到,相反,樊倚轮还恨不得有人过来打扰他好吗?
“真的没有吗?我觉得我好像还是打扰你了,明明,你本来可以那么安静地坐在这里。”女孩歪着头说,耳际长长的鬓发落下。
樊倚轮低头地笑,心想这安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可以的话他还宁愿一辈子都不要安静,毕竟,前十几年,他已经把常人一辈子的安静都享受够了。
“这里这么安静和隐蔽,如果不是想要把自己藏起来,没有人会选择在舞会的时候坐在这里的呢,我是不是打扰到了你思考什么啦,或者你是在等什么人呢?如果我真的有打扰到你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离开的......”女孩意外地聪明,数着手指头,列举这自己猜想的樊倚轮坐在这里的原因。
樊倚轮有点惊讶,这个纯净的女孩看起来很简单,却很意外地很有脑子。
“好了,别说了。”樊倚轮猛地举手,打断女孩的自顾自说话。
女孩一愣,整个人顿住一动都不敢动。她保持着数手指头的姿势,美丽的眼眸偷偷地转动着,观察樊倚轮的动作,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我说没有打扰到我就是没有打扰我啦,别自己瞎猜测。”樊倚轮看着女孩的眼睛。
女孩子松了一口气,耸着的肩膀也松软下来,小粉拳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敲着自己的大腿。
“那你呢?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也是你说的,这里这么隐蔽。”樊倚轮靠在沙发上,饶有兴趣地问。
“慢慢找咯......”女孩弱弱地说。
“找?你找这里干嘛?这里这么隐蔽,可是没有帅气的男生能够发现你并且邀请你跳舞的啊。”樊倚轮逗趣。
对啊,凭着这个女孩的容颜和着装,本应该成为这舞池最炫目最耀眼的明珠,可这颗明珠却自己一个人跑到这个被两丛花饰遮掩的沙发上来收敛光芒。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要躲在这里啊。”女孩嘟着嘴说。
樊倚轮有点惊讶,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转不过来。这个漂亮的女孩说自己躲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想要躲避别人的舞蹈邀请。樊倚轮有点理解不了。在他的思维里,所有的女孩都是爱美的吧,所有的漂亮女孩都是希望别人的眼光可以聚集在自己身上的吧,特别是男孩的眼光。
就比如仍在殷都的时候,无论是侯爵的盛宴晚会还是与邻国的联谊晚会,在那些晚会,那些衣着耀眼的公主小姐们全都昂首挺胸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她们非常热烈地回应贵族少爷们的合舞邀请,就是为了可以夺得全场人的目光。
在樊倚轮看来,面前这个女孩也应该一样。她那身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着装既优雅又不失少女的俏皮可爱,不就是为了在舞池里光彩夺目的吗?
“我......不懂......”樊倚轮说出自己的疑问。
“他们老是邀请我跳舞,无论我拒绝了多少次也还是有很多人来邀请我跳舞。我就只好躲到这里咯......”女孩吐吐舌头。
樊倚轮突然明白了,女孩说他之所以坐在这里是因为这里安静和隐蔽,这或许不是因为女孩很有脑子,而是因为女孩用了自己的思维去考虑了樊倚轮的行为。她也是一直在寻找一个隐蔽的、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只是碰巧碰见了同样躲在里面的樊倚轮。
“呃......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逃避那些男生的邀请啊,跳个舞不是很好吗?”
“可是我都不认识他们,这样会让我觉得很奇怪,和陌生人一起跳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女孩微微皱着眉头说。
“可是跳舞才是这个晚会的重点啊,让新的同学在彼此之间在跳舞中认识,这就是泰坦学院的传统啊。”樊倚轮说。那的确是泰坦学院的其中一个传统,也是樊倚轮当年缠着樊征说的。那时,樊倚轮很骚包地问樊征在泰坦学院的新生晚会上邀请了什么样子的女孩子跳舞,有没有发展关系什么的,可那个木讷得像根木头一样的樊征居然说他在晚会上坐了一晚。
当时,樊倚轮还在笑樊征呢,说樊征连邀请女孩子跳舞都不会,以后怎么给他找到嫂子。可现在想想,他不也是即将要在晚会上坐一个晚上吗?如果不是天降美少女的话。
“是就是这样说嘛......”女孩嘟嘴,“可是我就是觉得奇怪啊。”
“那你穿这么漂亮的衣服来晚会干嘛?你又不跳舞又不唱歌,就蹲在这角落里发霉。”樊倚轮说,觉得自己还是没有搞懂。
“这衣服是我姐姐帮我打扮的,她说女孩子到了晚会就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可是她把话搁下就把我落在这里了......”女孩说着说着,又开始悄悄地观察樊倚轮的表情,像只小心翼翼的小老鼠,“......还有,我不会跳舞。”
樊倚轮“噗嗤”地一声就笑了出来。啊哈哈哈哈,原来你不会跳舞啊,啊哈哈哈哈,那你穿着这么漂亮有什么用啊,啊哈哈哈哈,你姐姐把你包装得这么好看有没有考虑到你会不会跳舞啊?樊倚轮觉得自己肚子都笑疼了,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要趴下去锤沙发。
女孩鼓着嘴,有点愠怒地看着樊倚轮,脸颊上的绯红都不自觉地蹿到了耳根。
“哎呀,不会跳舞怎么啦?”女孩简直想要跺脚来发泄她的不满。
“哈哈哈......哎呀,不行了,肚子有点疼,哈,哈......”樊倚轮不停地摆手,慢慢地尝试着平复气息,“没什么,就是莫名地觉得好笑。”
女孩还是怒目,盯着樊倚轮,鼓着嘴不说话。
“好啦好啦,别生气啦,又没有恶意嘛。”樊倚轮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笑得太过头了,尴尬地摸摸头,“那你姐姐......去了哪里?她就这样把你落在这里就不管了么?”
“准确的来说,只是很照顾我的邻家大姐姐而已,她临时有事就不来啦,要是她也在的话,就不会这么麻烦了。”女孩有些落寞地低头摆弄着自己的裙摆,像是在悄悄埋怨那位把她落在这里的姐姐。
“你真的不想出去跳舞吗?”樊倚轮突然问。
“不想......跟他们不熟悉......”女孩撇着嘴,抬头看樊倚轮。
“那么就在这里陪我说话吧。”樊倚轮笑着说,笑容灿烂显得亲近。
“啊,啊?”女孩有点惊讶地看着樊倚轮,看着樊倚轮真诚的眼睛,然后甜甜地笑,说:“好啊。”
“从前有个......”樊倚轮手舞足蹈地就说了起来。
他们就那样轻松愉快地交谈起来,聊得忘我,沉浸得身旁的任何一切都听不见了。什么萨克斯,什么小胖子,什么路人们的欢呼,全都听不见了,只能听见对方的话语与笑声。
那大概是樊倚轮最放松的一次谈话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萍水相逢的女孩,明明知道这只是一个乌龙,明明知道无论这个夜晚和这个女孩相处得多开心都好第二天女孩也会忘了他,明明知道自己有要事在身必须等待萨克去询问许多事情,樊倚轮还是放开自己的身心去和这个女孩聊天。
以前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这种强烈的感觉。
樊倚轮把自己肚子里憋了很久很久的那些无人倾听的笑话全部放了出来,把笑话的库存倒空了之后樊倚轮再继续现场编着段子,段子编完他就继续说那些毫无营养的话。他就是要说,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这样很开心,他就是要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说出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这个女孩这么特别,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这个女孩,他不知道女孩会不会记住他今晚说过的话。但他就是想说,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欲望。
女孩一直捧着肚子笑,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是个很好的听众,会很认真地去倾听樊倚轮说的每一句话,她很天真很简单,所以笑点也低,就连樊倚轮那些毫无营养的烂话也听得津津有味。她本来就是那种女孩子,那种不懂直接拒绝别人只好躲到被两丛花饰隐蔽的沙发上的女孩,那种坐在那里还害怕打扰到别人清净的女孩。
樊倚轮想,这或许就是他很想向这个女孩倾诉吧,他还想,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即使他的时间线是被排斥的,也总会有那么一条时间线缓缓向他靠近,不知是人为还是天意。
夜色暗沉,月光如初,窗外的树还在摇曳,岛上的清风依旧。但时间的确一点一点地过去了,许多一直在舞池里忘我舞动的新生都累了,就连那个小胖子也早早把麦克风还给了女歌手。
舞会就这样接近尾声。
“然后那个躺在地上的兔子说,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半个小时前知道这里有一辆货车经过,我的脖子和腿就是这样断的。哈哈哈......”
“哈哈哈......兔子是半个小时前被车撞到了吗,是这么理解吗?哈哈哈......好好笑......”
樊倚轮很满足地看着捧着肚子笑的女孩。女孩笑得花枝招展,脸颊已经因为笑的缘故红彤彤的了,让她本来就可爱的脸更加可爱。
女孩还沉浸在兔子笑话的余波里。樊倚轮则在女孩的对面静静地看着她,脸上微笑淡淡。女孩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到就连她胸口的那只蝴蝶结也栩栩如生。
但是,舞会就这么接近尾声了呢,等舞会结束了,他就要跟她说“再见”了呢,而说了这次“再见”之后,下次再见面,又该说“初次见面,请多指教”了。
他很想再跟女孩说多一会话,他想跟她倾诉,而不是在讲这些烂白话,他想跟女孩讲他那惨淡的过去,那孤独的十几年,跟她讲他那木讷但又令人尊敬的哥哥樊征,跟她讲他那可怕又可爱的樊家班象白棋组,跟她讲他那很护短却又很霸道的老爸,跟她讲殷都贫民区灯光黯淡的十字路口,跟她讲美丽诱人的布涅尔国王大道桥景......
反正第二天女孩都会忘记这一切,所以樊倚轮想把所有东西都说出来让自己放松一下,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这么一个认真的听众......可时间不够了。
樊倚轮觉得很不甘。
樊倚轮觉得心里哪里有点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