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商青下厨

眼前的景象让宋曲临惊愕失色，那锅里冒出的白烟飘在屋中，将掌勺人的身形掩在其下，又带着几分湿气和糜香，在房梁上悠悠打转，烟火气十足的厨房，此刻竟衬出了几分仙气渺渺的意境来。

这倒不打紧，要紧的是那人披着白裳，挽起墨发，撩起袖子，用那骨节分明的玉手持着一柄铁勺。这场景怎么瞧怎么怪异，但最怪异的，还是人。

她怔怔看了好几眼，才确认此人就是商青。

他素来对衣着不甚讲究，那身淡金外裳也披得随意，此刻却正正经经地穿上了虚空派的衣服，腰带衣领都整洁正经，连那披散的墨发也找了根束带绑了起来，宋曲临定睛一看，那束带正是自己的，估计是他在她昏迷时借去用了。

他这般模样，将他的身形完完全全显露出来，眉头微凝，是极认真的神色。

约莫是被浓烟熏得久了，他脖颈处的肌肤微显薄红，似有些汗珠冒出，挂在喉结处。

她的呼吸都紧了紧，觉得这般盯着他很是无礼，便快速移开目光，艰难开口道：“商前辈……”

商青头也未抬，声音含笑：“阿临来了？先同潋滟坐一会儿罢，很快便好。”

他对她的到来丝毫不奇怪，想必她清醒之时，那不解铃早将她的动静反馈给商青了。

“这……”她为难地看向潋滟，对方倒是不以为意，和商青招呼一声，就拉着宋曲临到一旁小桌上歇着了。

这么一坐，叫她十分不自在，商青何时会下厨了？好歹他也与师尊同辈，她一个小辈在这干等着也太不妥了。于是她起身，对潋滟道：“原是商前辈在做菜……那我去帮衬帮衬，反正我也无事。”

潋滟将她拉住，纤长的眉眼略略一勾，显出些慵倦之色：“曲临急什么，这是他当做的。”

“怎的说？”

她支起胳膊撑着下巴，如削葱般的手指在自己唇边划来划去，斜斜向宋曲临飞去个眼色：“他无故失踪这许多年，叫我好找，不过让他做顿吃的，他还亏了不成？”

宋曲临微微垂下头，心知她对商青恐还存着不少怨气，此时逮着这机会，定然不会放过，而商青也未拒绝，大抵也是怕了潋滟睚眦必报的性子。

其实这二人相处，也是有几分趣味的。

当然，她无心掺和两人的私事，但是对商青的手艺，还是心存疑虑的，以他的性子，断然不像那种勤俭持家的男子，难道对做菜还有兴致吗？他，应当只会吃才对。

心里这般想着，鼻子却被那香味儿牵着走，那馋虫勾起的口水在喉间滚了又滚，被她强咽下去，苦不堪言。

潋滟见她一脸馋样，抬袖掩口嗤嗤笑了：“看你也是饿坏了，待会儿多吃些。”转头对商青喝道：“你可快着点儿，否则有些人口水都要掉桌上了！”

宋曲临羞臊地别过脸，她这能吃能睡的性子，让旁人知道，真是够丢人的。

“来了。”他应了一声，将冒着热气的菜肴添进盘中，端了过来，其实菜色不算丰富，也就三四道菜，但荤素皆有，颜色也配得好看，那小盘搁在桌上，并排列好，很是讨喜。

宋曲临忍着饿意，捏着筷子，盯着那菜瞧了半天，却没下嘴。

潋滟奇怪瞧她一眼，夹了块嫩嫩鱼肉送进嘴里，道：“你怎不吃？”

她快速夹了根青叶子，连扒了好几口饭，忙道：“吃、吃的。”

她方才竟是失神了，一股酸楚之意涌了上来，眼睛有些发涩。只是因为那些菜令她想到了自己的爹娘，儿时她也是爹娘掌中明珠，每顿饭都有人陪着吃，娘亲极温柔，无论是鱼是肉都要挑出骨刺来，才夹进她碗里，爹则坐在一旁怪她太惯着女儿，眼眸里却有藏不住的宠溺之意。

可到后来，她与爹娘便疏离了，只因她过度早慧，又过度愚蠢。

她筷子一抖，将一块肉掉在桌上，眸中的落寞之意也藏不住了。

她能进虚空派，是因莫虚谷来到宋家，说她有仙缘，问宋老爷可否割爱，让她入虚空门下。

宋老爷大喜，将莫虚谷好好招待一番，毕竟被修仙门派看上，乃是祖上修来的福分，若被亲友知晓，也值得炫耀许久。若是自己家真能出个仙人，他宋家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而她最敬爱的爹，却偷偷拉着莫虚谷，问道：“道长，您看小女年纪还小，且也成不了什么事，我有一儿子，您看资质如何，不如将他收在门下……”

她以为不用离家，甚至是高兴的，而娘亲却在一旁抹泪，她这才晓得爹并非为了她好，只是想将修仙得道的机会，让给自己的儿子，她的兄长罢了。

女子，应当待在家相夫教子，修什么仙去？

那刻她才知晓，在宋家，她早无立足之地。

只是宋老爷的算盘打错了，莫虚谷指定了要宋曲临，旁人一概不收，他纵使有些不甘，却不能再反对，只得悻悻送走宋曲临，从此，再无关切之词，一封信件也无。只是娘亲每月会遣人送些银钱来，免得修仙日子清苦，委屈了自己。

她并无回头之意，只想着安心待在虚空派。

商青亲自做的那几道菜，无甚特别，但轻易勾起了她的些许回忆，是以她吃得格外地慢。

生怕这顿饭……结束得太快。

“阿临。”他轻轻柔柔地唤她一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啊？”她一抬头，眼底已有些湿润了。

“你这模样，可是嫌弃我做得太难吃？”他盯住她，将她那点小心掩藏的情绪窥了个遍。

“不是，商前辈厨艺精湛，这些都很好吃。”她这话却不是恭维，商青的菜味道绝对不输归云阁的厨子，甚至香气更浓，回味更长，很合自己口味，所以她便更舍不得太早吃完了。

明明相识不久，却有这样的亲近之感，缘分二字，当真玄妙非常。

“哦？若是阿临喜欢，以后我常做就是，就让虚谷和他的弟子，吃他们的饭菜罢。”

潋滟瞧她情绪稍好，打趣儿道：“曲临你应当是吃过商青饭菜的第一个凡人，得此殊荣，应当高兴才是，何必苦着张脸。”

宋曲临笑笑：“那是自然，不过，也难得见到潋滟姑娘夸奖商前辈。”

“你这称呼也太生分了，听着也累，就唤名字罢，反正我们两个老不死的，巴不得和你们同辈相称。”潋滟笑道。

商青也出奇地没有反对，点点头，算是赞同。

她微怔，然后抿出了个浅浅的笑来，嘴角也不自觉地扬了扬。

她的确不必为过去之事伤怀，因为现在的一切都很好，师尊，师兄，朋友，有吃有喝，能打能睡，而且，这条小命还在。

岂有不快。

三人饮食完毕，潋滟伸了个懒腰，眯眼起了那双桃花眼：“诶，日日吃饭睡觉，无聊得很哪。”

“你想如何？”他略一挑眉。

“去别处玩玩嘛，曲临不是也要下山历练么？”

商青眸色一闪，冲宋曲临道：“阿临，若不出意外，再过几日，你便要下山了。”

她一惊，拽住他袖子问道：“怎会这样快？师尊他……”

他按住她的肩，促狭道：“这自然是你师尊的主意，还有你那位百初师兄，也是时候独身求道了，不入尘世，自不会有出世的体悟，况且修仙者斩妖除魔，维护天地正道，也是义务。不过，下山自然也有风险，听说虚空派也有弟子，走了之后便再也没回来，被凡间财色引诱者，更不在少数。”

“当着要走？那我何时才能回来？”

“待你真正有所领悟，自会有机会的。”他故作深沉状，捻了捻须，又笑着解释，“这当然是你师尊所言，若有疑惑，当面问他吧。”

她虽早有预料，可当真面对这一日时，又十分无措。

她下山闯荡，那商青呢？可会与她同往？

虽不愿承认，她心中希望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我自然会和你一起，何况潋滟也想去找个热闹处玩耍，我若不在，你一人也招架不住她的性子。”商青解了她心中所疑，又狡黠地眯了眯眼，低头凑近她的耳畔，“阿临可莫忘了，你曾唤我一声‘主子’，这自然不是白叫的。”

她被他灼热地呼吸一烫，忙离远了些。

潋滟红瞳一转，将他那举动看在眼里，轻呵一声：“商青，未曾想到你居然也学会了调戏人家小姑娘。”

他回以谦谦一笑：“自然是潋滟师父教得好，我也学得了一两成。”

“你这人——不成不成，你以前见着我只晓得跑，现在怎么还会还嘴了？”她气恼拧眉。

“从前那是因为怕你硬要和我打一场，现在有阿临保护，我自然是不怵的。”

“哦？你真舍得她和我打？”

他气定神闲，淡淡微笑：“不舍得。”

宋曲临被他这话噎住，脸色青白相交，很是难看。他爱拿戏耍自己也就罢了，怎在潋滟面前还不知收敛，他不知晓，女子的醋海翻波，比任何鬼怪都要可怕么。

而潋滟，明显是喜欢他的，虽说她也不确定这喜欢的意味有多深。

可潋滟却不怒，那张娇艳脸蛋上慢慢地浮现出一种温和甚至是慈祥的笑容，她一字一顿地道：“商青呀，你现在凡人之躯，还是少忤逆我些，否则我一失手，打得你形神俱灭，可怎么办呀？”

商青略略显出些惊恐之意，退了半步，挪到宋曲临身侧，小声道：“阿临你瞧，若是她要动手，你可得护着我些。”

宋曲临讪讪一笑：“牡丹花下死，商前辈也当知足了。”

“商前辈？”他不满蹙眉。

“……商青。”

“这样才对。”他抬手向脑后摸去，卸下那淡蓝发带，将它捋了捋，抚平叠好，递给了宋曲临，“你的。”

果然是从她那取的。她接过发带，忽觉那东西在手上有些烫手，这毕竟也算是自己的贴身之物了罢，被其它男子用过，可怎么好……

“怎么，怕这发带被我动了手脚，和那不解铃一样，系上就取不下了？”他抱臂轻笑。

“没、没有。”她微微垂眸，将发带塞进袖口。

三人往遥川殿方向而去，毕竟她刚刚苏醒，应该知会莫虚谷一声，况且宋曲临自己也有许多事情想与他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