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下山已定

常日里，宋曲临是不爱去遥川殿的，因为若师尊唤她去那儿，必定是有一番告诫冷斥，偶尔还要在师尊目光之下罚抄经书，半点不得偷懒，她叫苦不迭。可自从那日偷去山中打猎，被那天雷劈中后，自己安宁的日子便不复存在了，连日奔波不说，还遇了许多妖魔，本以为回到虚空派便能再次过上原本闲逸舒坦的小日子，可料不到再过几天，又要下山历练，当真是应接不暇，难有清闲。

遥川殿门微敞，宋曲临仍不敢冒进，五指微弯，轻扣几下，听到莫虚谷应声，才推门进去。

潋滟在一旁瞧着，眉梢一挑，嗤笑道：“和自家徒弟还摆这么大谱，果真是虚谷仙君呐。”

宋曲临不语，进了殿内才发觉莫虚谷不是孤身一人，他似正在与百初交谈，百初垂手而立，在莫虚谷面前，还是那副谦逊尊敬的姿态，见宋曲临一行人来了，抬头偷瞟一眼，又侧了侧身子，在旁边站好。

“师尊。”她奉拳一揖，又对着百初显出些笑意，“百初师兄。”

莫虚谷仍是那淡淡神色，甚至比往常还要孤冷些，但宋曲临竟觉得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潋滟身上，才看向自己，挪开目光的时候，甚至……有一丝慌乱。

可她眨眼再看，师尊又是如常神色，没有半点异样，便只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你还晓得来找为师。”他开口便隐了些薄怒，“吃得可开心？”

宋曲临瞳孔骤缩，微微张唇，未料到他竟连这也知道了……

商青忙凑到他身前，腆着脸道：“既是我做的，岂会吃得不开心？”

“你何时这般有雅兴了。”莫虚谷瞥他一眼，又沉沉一叹，“曲临既是醒了，下山一事，也不可耽搁了。”

“师尊……”她又软又弱地呼了一声，似又回到儿时的撒娇姿态。

莫虚谷脸色一白，眉尖蹙起：“此乃正事，绝无商量余地。”

她瘪嘴，垂下脑袋，又盯着鞋尖。

“曲临，你已及笄，再不能像往常那般任性妄为，修仙一事，兹事体大，你既入我门下，就要将心思放正，切不可——”

“切不可乱了心性，走火入魔。”她连忙接话，讨好笑道，“弟子谨遵教诲。可是我这一下山，不晓得要多久才能回来，我着实想念师尊和师兄们……让我多待几日也无妨嘛。”

莫虚谷被她的话一堵，眉间无奈之色顿显：“你要几日？”

“十日？”

“你可晓得，你的几位师兄，早在十四岁就下山除妖，收获颇丰——”

“七日！”

“不过是寻常历练，怎像是要了你的命一般——”

“五日……总该可以了罢。”

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应你就是。”

她总算松了口气，五日虽说不长，但也可供自己好好休整一番，毕竟将来有很长一段日子，都不便回山了，多待一日算一日吧。

莫虚谷也知晓她不愿离开居住多年的熟悉地方，平素偷跑去玩玩倒还好，若久了，怕是还会想念此处。他颇欣慰她并非养不熟的白眼狼，可又忧心她对修炼之事毫不上心，这一世若不能成仙，她以后便很难再回仙界了。

堕入人间轮回之苦，她要尝多少次呢。

何况再过不久，他人间事终了，也该回天庭向玉帝复命，这虚空派掌门，怕也要换人了。时日本就不多，那傻徒弟还净想着休息玩闹，怎叫人不忧心。

这诸多心思，他又不可对人言语，只得又叹一声。

“虚谷，我看你这几日也累了，你好好休息，我们不打扰了。”商青意味颇深地看他一眼。

“不及某人累得厉害。”他抬眸，缓缓启唇。

宋曲临看得莫名，这两人又在打什么哑谜，又瞥见一旁的百初似乎一直没有出声，且他看向她的眼神竟有些哀戚，便歪着脖子，低声对他道：“百初师兄，师尊找你何事？你是不是犯了什么错，惹他生气了？”

百初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师妹，我可不是你。”

“那你这样看着我作甚？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

“你！”他对她的反唇相讥，总是赢不过的，敛了敛不正经的神色，压低了嗓子，“我不日也将下山。”

宋曲临倒不惊讶，毕竟百初与她年岁相当，历练的日子也差不多。

“那咱们正好结伴，你苦着脸干甚？”

“我要去的地方，和你不同。”他看向不远处跳跃烛火，严肃凝眉，“我们各自都有各自的道，谁也帮不了谁。”

她心里猛颤一下，是了，她从未真心求仙问道，自然和他们是不同的。

这不过几日时间，百初却也成长了许多，他身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之感，已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气魄，他，越来越像师尊了。

有了秋生这位寄灵之后，他不再是孤独一人，将来的路再长再险，亦有她伴着他。

他们纵然再次并肩，也不是往常那样默契自在了。

她心中黯然，不死心地问道：“你要去何处？”

“各大城镇，皆有不同修仙世家门派坐镇，是以妖魔不敢横行，但也有不少偏远之地，人烟稀少，为许多邪祟藏身之处，那些地方的百姓，纵然被害死，也不晓得找何处说理，除了逃，便是逃，可居住多年之地，怎能说走就走呢。”

“你要……去帮他们？”

他微微点头，唇角笑意虽苦涩，却仍坚定。

“可哪些地方凶险异常，你……”

两人交谈，其余几人便也不作声，莫虚谷听了，淡淡看向百初，目光却含着些恻隐之意。

他向莫虚谷作了一揖，才抬起头，郑重道：“师妹，我以前从未跟你提及当年我为何会来到虚空派，如今，我愿意相告。”

“从那偏远之地逃出来的人，我便是其中之一，我来到柳城，无所依傍，险些在大雪之日被冻死饿死，幸得师尊相救，才得以活命。”

“师兄……”

“从前我不言，不过是觉得在师妹面前说这些太丢脸，一个连性命都保不住的人，如何妄谈修仙呢。”

她微微锁眉，从小只因他和她年岁最近，便总黏着他玩，两人待在一起久了，一直是他对自己百般包容，而她常给他招惹麻烦不说，还多次殃及他与自己一同受罚。

可他心里的这些苦楚，却从来未向她透露半分。

是啊，她自己装作不会法术，也没有告知他呢。

如今这些隐瞒，都摊开了，明白了。可她，只觉心头愈发沉了。

“那日在不空山中，你遭天雷，我想救你，可我除了干等着，什么也做不了。”他谈及那日，已没有懊悔之色，淡然道，“弱小之人，便应如此罢。可后来，秋生愿意信我，我便想着，或许我不是那样弱，或许，我还可以和师尊一样，成为真正的仙者，保护弱小，救济苍生。”

他说得声音渐强，又觉失礼，摸头笑道：“虽说现在还差得很远，但此次下山，便是个磨炼的机会，所以，我很想去。”

宋曲临点点头：“师兄有此志向，当然是好的，可是我还不晓得下山后要去何处……”

“依师妹的性子，肯定要去热闹些的地方。”

他这话一点不假，宋曲临耐不住乡野山村的寂寞，好容易出了清清冷冷的虚空派，当然要寻个热闹之处闯荡。

况且她这一去还有商青和潋滟，潋滟一心想去都城，也是个喜欢繁华的人。

只是，若去了那些喧闹之地，如何修炼，如何成仙？她在虚空派修炼都算不得勤快，到了外头，肯定也不会如何努力练功，那么下山之意究竟何在？

若她遇不上妖魔邪祟，便在山下吃喝玩闹，荒废度日么。

在虚空派，她还晓得每日练习些功法剑术，离了师尊管束，她是自由了，却也失去了目的。她不像百初，心怀苍生，她的心眼极小，装不下许多人。

“曲临，修仙不仅在于修习功法，更要修心，待你见过凡尘诸事，自会有所领悟，如今不必想得过多。”

莫虚谷看穿她的心思，在一旁淡淡提醒。

“……弟子知晓了。”

潋滟也颇感这对话烦闷，前去拍了拍宋曲临，嗔怪地瞧莫虚谷一眼：“到了凡间，你便有诸多选择，是做人，做仙，或者来入我魔族，都可以，随心而行，不需管你师尊那番说教。”

“潋滟，你还想去都城吗？”她眨了眨眼，问道。

“当然想，曲临可是改变了心思，要陪我同往了？”她眯起眼，促狭笑了笑。

宋曲临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其实我小时候也颇向往都城繁华，家父从商偶尔会去都城办些事情，只是每次都带着兄长，不肯带我。”

“你爹不带你，我可以带你啊。”

她一愣，明白潋滟算是在安慰她，心中对她的玲珑心思又敬佩几分。

“那、那我们便去都城。”她顿首，下了决定。

商青自无异议，只是看着莫虚谷，目光深深。

都城，那自然是个好地方，只是人杂事多，能碰上许多平日里遇不到看不着的事情，况且都城势力纷杂，他们无端出现，恐怕还需好好准备，以免引起怀疑。

商青考虑诸多，而潋滟和宋曲临两位女子似乎只冲着都城的美酒好菜、热闹好玩去了。

他看向莫虚谷，便也多了哀怨之意。不晓得以宋曲临这模样，要多久才能修炼成仙，散漫无聊的日子，他恐怕许久都过不上了。

而此刻，宋曲临暂别莫虚谷，出了遥川殿，同百初一块去修习台修炼去了。

约莫是想着以后许久都没机会与师兄们一同修炼，她倒是珍惜起这枯燥的练习时辰了。

潋滟却没耐性看凡人练功，本想着和商青打一场解解闷，可他如今使不了法术，现在可与她一战的，也只有莫虚谷了，她便勉为其难地缠着他，要讨教讨教虚空派仙术的高明之处。

莫虚谷脸色顿沉，本想着拒绝，可见她一副难耐神情，又应下了。

他已许久，未曾与魔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