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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前世之惧
梦酣之时,月夜寂静。
宋曲临本以为这几日睡得安稳,也就放弃了再通过做梦回忆前世之事,可这一夜,她将将入眠,便感觉到身子沉入深渊的坠落感,晓得那梦又要来了。
可这一次她不是不知所措地任它支配,她要知道关于那道士的来历,她一定要看个清楚。
通过阿绒的眼。
与前两次不同,她所见的阿绒不再是那个比她年纪稍长的矮小女子,而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娃。
她看了好几眼,才确认这就是年幼的阿绒。那时的她眼睛是澄澈的,不是那般寂然的黑,她的神情也是生动的,不是除了古怪的笑之外,便没有其他表情了。最要紧的是,她身上的衣服虽然单调破旧,但那补丁也是女子细细绣过的,那时候的她,有家,有父母。
她不是生来就孤身一人的。
可是此刻,她正在被那膀大腰圆的妇人牵着,去往一处宅邸。
阿绒死死拽住她的手,那妇人被抓得痛了,呵斥道:“你做什么?!去孟府是你多大的福气,还一副哭丧的鬼样子,想给谁脸色看?”
她低低地垂下头去:“我会乖的,娘。”
“进了孟府,就做好你应做的,莫招惹是非,要是得了赏赐,莫忘了爹娘。”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知道了。”
那妇人才做出个和蔼的笑来,拍了拍她的背:“那孟少爷从小身子就不好,有时候脾性很怪,他要是生气了,你可莫忤逆他,就顺着他,依着他,晓得吧?”
“嗯……”阿绒不太知道那人是谁,也从没见过,只是听说那人很是古怪,许多被送去冲喜的丫头都被他折腾得很惨,她很害怕,却没有选择。
她家里需要银子,她可以被用来换银子。
没有什么旁的理由,她被送来了。
她第一次看见草屋之外的房子,那样高,那样大,门匾上写着大而漂亮的孟府二字。
她像一根枯草,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无处扎根,无处倚靠。
她被娘亲交给了孟府的管家,接着就被一个丫鬟领到屋子里。那里有一个大桶,桶里是泛着氤氲水汽的热水。她觉得他们可能是要将自己淹死。
可是那丫鬟却说:“你得沐浴了之后,才能去见我们少爷。”
居然是洗澡,她瞪大了眼,自小她就是在家旁的小溪里洗澡的,水虽不怎么干净,但很凉爽,春夏秋冬,一直如此。
她用手去触了触那热水,很暖和。
“你可快着些,莫让我们少爷久等。”那丫鬟趾高气扬地抛下这么一句,便出了门。
阿绒听到关门的声音,终于安安心心地滑进了澡盆,将一半的脸埋在水下,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就像以前在小溪中一样。
这水质很是温软,让她觉得自己下一刻便要在这水床里睡着了。
她眯着眼,让身子完全浸在水中,好像自己已经化作一条鱼。
可忽然,她听到一阵很轻微的脚步声,她大惊,忙要站起身来,可这桶有些深,她一时站不起来,便往木桶边缘靠了靠。
她感觉脑袋一沉,竟是一只手搁在自己头上。
那只手干瘦细长,将她的脑袋按住,缓缓施力,让她的头沉入了水中。
“谁!干、干什么!”她扒住桶的边缘,努力让自己的脸浮了上来,不至被水全然淹没。
那手的力量十分诡异,将她向下压了压,俨然是要让她在水里淹死。
她忽然使了劲,奋力掰开那只手,猛地站起了身,溅起一圈水花。
于是她看清了来人。
是名衣着华贵的男子,他的脸生的很白,但又施了脂粉,便更加地白了。眉眼细细长长,笑起来时便眯成了一条缝,她瞧着他,只觉骇然。
方才他险些杀了她,此刻居然又笑得如此无害。
此人心思着实诡异。
阿绒这才想起,自己此刻是没穿衣服的,便忙又躲到水桶里去,忿忿盯着来人:“你作甚的!快出去!”
“我?你来,不就是把你自己送给我的么。”他微微抿唇,将那毫无血色的薄唇咬出了一点红色。
“你是……孟少爷?”她又往木桶里缩了缩,将下巴也埋在水里。
“等你洗完了,来找我玩啊。”他语气轻快,抬起手指了指他所在的屋子。
“……是。”她迟疑点头。
他勾唇一笑,便施施然离去了。阿绒觉得她看到的孟少爷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张纸,又轻又薄,似乎风一吹就散了。
原本温热的水,阿绒却觉得很凉了,她起身用毛巾蹭了蹭身子,穿上那丫鬟准备的衣裳,看了看铜镜前的自己。她的脸算是洗干净了,可是疲惫之色和眼底乌青却去不掉,她在家中有许多事情要做,双手早已起了茧子,爹偶尔喝酒,醉了便对她打骂,所以身上有些许淤青。
这件衣裳是她穿过的最好的料子了,可是仍旧有些大了。
她便将腰带系的紧了些,向孟少爷所在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间很大的院子,其中的屋子自然不小,而孟少爷坐在那里,显得那地方更空阔了。
她低着头迎了上去:“孟少爷。”
他放下了手中的玉佩,随手扔在桌下,转脸看她:“我叫孟无求,你不要叫我孟少爷,要叫夫君的。”
她愣愣退后两步:“我……”
他笑起来时,牙齿白而整洁,带着狐狸般的狡黠。
不对,是猎人。
盯住猎物的猎人。
“我看了你的身子,当然就要娶你。”
“不……”
“不想?不要?不敢?哈,不许说不,如果你不嫁给我,那为了保住你女子的贞洁,你就只好去死了。”
他轻松愉快地道出了死字。
若她不答应,便只有去死。
她顿悟他话中的意味,他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在戏耍她,玩弄她罢了。
她不过是被当成一个物件送过来,有何资格说不?
阿绒很害怕,恐惧会转化成一种异样的力量。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轻而和缓:“夫君。”
孟无求很高兴,笑得脸上脂粉扑扑往下落,既丑陋又悚然。
“你过来。”他向她招了招手。
阿绒很是愕然,她已经跪在他身前了,还要如何过去。于是孟无求便伸出了手,将她拉了过来,两人面庞隔得很近,她屏住了呼吸,没有抬眼看他。她感觉自己被那双手箍住了,而那双手是冷的,带着森然寒意,完全不似人的温度。
“很冷么。”他轻轻呵气,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块被随手丢弃的玉佩。
那玉佩的颜色是淡青色,其上泛着一层淡淡的暗金光华,他的手覆住那块玉,惨白的颜色便恢复成了正常的红润。她愣愣地看着,觉得眼前景象十分诡异。
他将那块玉塞到她手里,她轻握住,觉得掌心很暖。
此时乃深秋,这样暖和的东西自然是讨人喜欢的。可这是旁人的东西,她拿久了就觉得烫手,便低着头还给了他。
“是不是很舒服?”他问得轻快,那双眸子紧紧凝望她的眼睛。
“嗯。”她不敢多说一字。
他的笑忽然凝住了,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表情凝固的样子。明明上一刻还生动的神情,忽然停在那种微笑的状态。她知晓自己恐怕是说错了话,惹得他发怒了,可她又不敢说更多话来招惹他。
所以她抿着唇,跪下来,将额头贴着地面。
父母曾教授过她,许多人,许多事,她纵然不解,也不要去问。
他捏紧了手中的玉,表情忽而狠厉起来,本还算清朗的面容变得狰狞而扭曲,他的唇像两片无力合上的花瓣,泛着红白二色,轻轻颤抖着。
“舒服?那让你拿着它一辈子,一辈子都离不开它!好不好?”
“孟少爷……”
“谁准你叫我孟少爷?方才不是还叫夫君?都是骗我的么!”他忽地起了怒意,抓起桌上的茶壶,向她砸去,阿绒惊叫一声,下意识侧过身子想躲过那茶壶,却仍被它砸到了腿。
那茶壶倒是不算重,可其中茶水滚烫,而且散着一种难闻的气味。
她的皮肤顿时烫的发红,阵阵刺痛传遍全身,她却忍着泪,没敢落下来。
孟无求在茶壶落地的一霎,神志似乎终于清醒了。他看着她,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
阿绒知道他身子不怎么好,若是万一动怒,伤着的可是自己,这罪名,又恐怕要落在她身上,这些人情世故她是晓得的,所以她将衣服捋了捋,起身扶住他几乎要倒下的身子。
她生的不高,扶着他的臂膀有些勉强。
“哼。”他甩开他的手,唇角勾出些嘲讽的弧度,“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少爷需要我知道,我就去了解。”
“我生来就不能近人,不能见光,只能接近那些年纪尚幼的女子,她们身上的气息不会让我难受。但我不喜欢那些人,她们长得是不错,可是很麻烦,会动,会呼吸,会变老,很麻烦。”
他的声调含着些讽刺的笑意,她听的仔细,生怕错过了一个字。
可愈听,她便愈恐惧。
依照他话中所言,他不喜欢人,不喜欢活物。
她忽然想起之前听到的传言,在她来之前,这里已经有过许多女子了。
那些人,她似乎也没再见过,是生是死,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