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梦醒酒酣

她抱紧了被子，盯着窗户外透出的一点星光。

须臾，窗户旁的门开了，她吓了一跳，忙用被子将脸捂住。

“阿临，今夜无眠，你要在此坐一整晚么。”那声音温和有力，透着些关怀之意。

她从那被子中钻出来，见着商青的面庞，不晓得为何鼻头一酸，就扑了上去。可她又极快反应过来这样不妥，便缩了回去，把被子扯了扯，遮住半张脸。

“商——商青。”

“不解铃有动静，我便来看看。”他拍了拍她的背，嗓音柔和许多，“今夜你情绪波动很大，又做梦了？”

宋曲临已不意外他能通过不解铃知晓自己的状况，抹了抹泪痕，点点头。

“真是傻。”他笑，“不过是梦，也能将你吓成这样。”

她也着实觉得自己没用，明晓得那都是前世之事了，还这般放不下，至少，面对孟无求，她不能再畏惧了。

商青就那样凝望着她，与往常无异。可她却觉得，这是今夜最大的安慰了，商青的脸似乎比往常更好看些，纵然灯光昏黄，仍能勾勒出他的轮廓。

明晰，动人。

她低了低眸子，没再继续看了。每次盯着他久了，自己便会不自在。

商青扯过她的被子，抖了抖，促狭笑道：“你都一身是汗了，还抱这么紧作甚？我又不会对你如何。”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你突然进来，我……”

“你方才明明很高兴地扑过来，现在怎得这样矜持了？”

宋曲临尴尬地转过头，模糊道：“我……你还是去休息吧，明天便要下山了。”

如今夜色已深，他待在这里于理不合，何况她也实在难以和他单独相处，虽说他给人的感觉很是安稳，可他一开口，便毁去了她所有的好印象。

“我晓得阿临睡不着，所以——我想着找些有趣儿的事情来做。”他明眸如星，将有趣两字咬得格外轻，像是一声轻响，击在宋曲临心头。她皱了皱眉，没有应声。

“阿临可喝过酒吗。”他倒也不继续调笑，换了个正经神色问道。

她先是一愣，继而摇头：“不曾，我娘自小便对我说，女子不好喝酒的，而且师尊也不许门中有酒，他向来只喝茶。”

“可许多诗文中却道，酒是个绝妙的好物。”他拖长了声调，斜眼瞥她有何反应。

“我也不晓得。”

她这话十分坦诚，可是却隐了些酸意，其实她对这些东西自然是有好奇之心的，只是许多东西，她不敢去尝试罢了。

商青却勾起唇角，眸中泛起了浅浅笑意：“阿临，你师尊并不是不喝酒的。”

“此话何意？”宋曲临大惊。

“他的遥川殿中，藏了两罐好酒，他从来没给人瞧过罢了。”他抱臂而笑。

“怎会如此？可师尊既然不喝，为何要藏酒……”她怎么也想不到，莫虚谷竟会私藏好酒，可他平日里的确只对碧螺春情有独钟，连酒盏都不曾有的。

“当年潋滟为讨好莫虚谷询问我的下落，给他送了两罐子。”他凑近了些，嗓音也压了压，“她以为仙人都是喝酒的，可莫虚谷的确不喝，但他仍然收下来了，你猜为何？”

她托腮思忖片刻，小声道：“我猜是潋滟乃魔君，师尊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他大笑，弯起手指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当然是因为酒是好酒，人是好人……”

“好人？潋滟她……”

“你真觉得，神仙是无情无欲的么？”他眯起眼眸，话语中含了些暧昧。

“应当如此吧。”宋曲临点头。

“又错。”他透过窗户看向皎洁月华，“你师尊他，也有倾慕之人。”

宋曲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若说师尊藏酒给她的仅是惊，那他有倾慕之人，便是极大的震惊了。而且依着商青话中的意思，师尊所倾慕的——定是潋滟无疑。

她自然晓得潋滟风采无双，姿容绝艳，她长了这么大，无人可与其相比，若得男子喜欢简直不能更正常，可是若这男子换成了自己的师尊……便很是别扭了。

且不论他仙人身份，但就他那油盐不进的性子，恐怕根本不会多看女子一眼，表象声色，皮相容颜，与他而言，都是虚妄。怎会产生对女子的绮思呢。

她从来不敢想的，可是若细细想来，又觉合情合理，毕竟他孤独千年，一直是一个人，得商青这样的损友已然不易，更莫说寻个陪伴之人了。

只是自家师尊和潋滟的气质……也差得太多了，两人站在一起，水火交融，光看着便奇怪。

“我不曾想过他们——不过若是真的，那潋滟可知晓？”

“你反应倒快。”他低笑，“前两日两人本要一战，可没有打成，反倒让潋滟觉得自己欠了虚谷。”

“诶？居然有此事？细细道来。”她眸中泛起精光，对师尊的情感之事，她也格外关切。

商青便将剑灵一事一并讲了，宋曲临听罢，似有所悟，至少解了她多年不曾见师尊剑灵的疑惑，只是潋滟起先一直对商青感兴趣，但这两日好像鲜少来寻商青，连来她的屋子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难道，她一直都和师尊在一起？

她觉得虚空弟子闷，现在竟不觉得莫虚谷浑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进的字眼么。

奇也怪哉。

“所以啊阿临，我说了这么多，不过是为了让你大小顾虑，放心喝酒。”商青露出一抹狡猾笑容，将门口的酒坛给抱了进来，那坛子看上去很大，少说也有七八斤酒。他将盖子一拔，便有浓郁酒香扑面而来，涌入鼻腔。

她轻轻一嗅，便觉得有些醉意了。

酒，果然是个迷人的东西。

她勉强定了定心神，仍然摆手：“不可不可，现在若喝了，明日还有事情——”

“你可是在怀疑魔族的酒会伤身伤神？”商青豪气饮了一口，“这是我好不容易偷来的，若是不喝岂不可惜？你且放心，纵使你醉了，明日我们也能将你扛到都城。”

她叹了一声，咽了咽口水，心知这一顿好酒是躲不过了。何况她本也好奇，若只是浅尝，应当无碍的罢。

她从桌上寻了个茶杯，斟了一杯，凑在鼻尖，的确酒香四溢。

正欲饮下，却被商青抬手拦住。他靠得近了些，坐在她对面，也自顾自斟酒，举杯对她道：“一人喝有什么意思，自然要对饮。”

“……恩，好！那我就敬你一杯！”她故作镇定地抬起茶盏，在杯口贴近唇边时仍犹豫了一下，最终饮入肚中。

一杯下去，她便被呛得流出了泪，这酒闻着香，怎到了最终就这样辛辣，难喝，难喝至极！

看向商青的眼神，便多了埋怨之意。

商青淡笑，又替她斟满，抬袖拂去她唇边残余的酒水，轻轻道：“谁教你喝得这样急了，好酒自然要慢饮才对。”

她本就被呛得脸红，现在被商青这么一弄，更是红艳欲滴，只是趁着酒意，她也没有再遮掩什么。

接过他递来的第二杯，她似乎将杯底盯穿，才敢放心饮下。

这一次，除了辛辣之感外，还存有些醇香在口中，似是没那般难以咽下了。

“好像……还不错。”她擦了擦唇，赞道。

商青便抱坛而饮，不时给她添酒，宋曲临终究是初饮，喝不下几杯便叫停了。

“阿临，可困了么？”

他见她醉意阑珊，低声问道。

“我……不困，我不睡……”她醉如烂泥，双臂放在桌上，屁股撅的老高，姿态滑稽。

“怎这般容易醉……”他长叹，盯着已快见底的酒坛，“我还没醉，酒便没了。”

宋曲临抱着酒杯，舔了舔剩余的酒液，脸上格外红润。

“阿临？”他轻唤。

“商青……”她毫无意识地答。

他将她抱到床榻之上，扯过被子替她掖好，瞧她已经通红的面庞，又笑叹一声。

正想抽身离去，却发觉胳臂被她死死拉住。

他一回头，便看她忽然睁开了眼，不晓得是清醒还是迷糊，格外严肃地道了一句：“商青，师尊喜欢潋滟，那你呢……你喜不喜欢她？”

他怔住。

“你喜欢她？还是喜欢……喜欢……”

最后一字未落下，她便倒头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