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支离破碎的世界与希望（四）

那噩梦以及蛆附在骨骼上的恐惧，好像无法甩掉了。那噩梦的主体、恐惧的来源，现在就静静地站在他们逃亡道路的终点处。

樊倚轮身体挺直地站在岛的边缘，面向着岛外，背对他们，像是恭候多时的老朋友一般。但，鬼知道他什么时候到达那里的！

袭击小队停下脚步，队员之间面面相觑，看着樊倚轮静立在那离万丈高空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可他们却不再敢轻举妄动了，因为他们已经明白，无论他们逃去哪里，这个恶魔总能比他们早到一步。

他们像座雕塑一样僵在原地，他们紧绷神经、紧绷全身肌肉，警惕着不远处的那个恶魔，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夜风柔和，拂过岛面，樊倚轮脚下的绿茵随风摇曳。松软的绿绒，看上去犹如毛绒玩具熊身上的绒毛一样软和、顺滑，不禁令人产生一种一旦抚上便爱不释手的感觉。挂在天边的月轮，在这个时刻好像也长大了不少，张开怀抱而散发出来的皎洁的月芒，慢慢地笼罩着一切，像是一层缓缓降下的淡黄色的轻纱。

袭击小队他们稍微愣了愣，因紧张而耸起的肩膀也稍微松了下来，他们不懂为何突然间，这个恶魔好像变了。或许是他们一直曲解了先前恶魔的笑容，或许是眼前的场景只是恶魔对他们的欺骗。但他们的确可以看得出，那股笼在樊倚轮身上的哀伤。

属于魔鬼的哀伤？别傻了，魔鬼哪来的哀伤。他们这么想。

可他们，却在下一刹那，轻轻地颤抖着，不是恐惧的战栗，而是因为感受到了悲伤的恸哭而发出的共鸣。他们没由来地在心里泛起了对面前这个魔鬼的怜悯，即使他是一个随手就可以将人风化掉的魔鬼。

他们所看到的樊倚轮，慢慢地抬起手，轻点面前的空气，随意划动。然后，接下来的画面让他们都愣住了。樊倚轮那随意划动的手指，好像触碰到了这个世界的控制按键。本来缓缓前进的时间，好像一下子就因为樊倚轮的随意一划而被拨动了。

月轮急速地移动着，从天的这边滑到天的那边，然后降下。无论远处还是近处的云都在不安地滚动着，像是落在沸腾的水里不停滚动的棉花。然后，月亮降下，太阳带着晨曦升起，把黑暗赶走。

袭击小队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抬头四处观望。那是一幅很奇妙的画面，在他们身边萦绕的仍然是黑夜的魅惑，笼罩在浮空岛之上的仍是夜幕。但抬头看去，天的确变蓝了，世界的确亮了起来，那太阳的确是升起来了，还散发着朦胧的晨曦。以岛的魔法屏障为界限，樊倚轮只拨动了浮空岛以外的时间，即使在岛外的世界已经是“承和煦而芬腴”，岛内的景光依旧是“庭下如积水空明”。

他们被深深地震撼了。不远处那个随意地让时间快进的人，根本不是什么魔鬼！魔鬼可以随意地挑动这个世界的一切？操控时间这种东西，连魔鬼都做不到。

就好像，樊倚轮把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影片，他是影片的播放人，他可以随意拨动影片播放的胶带，而播放影片的屏幕，则是一整块笼罩着浮空岛的魔法屏障。

樊倚轮还在不停地划动手指，越划越快。那外面的世界也在急速变换着，日月更替也越频繁，云海躁动得几近癫狂。袭击小队惶恐地看着如此快速变化的世界，心中的压抑感也愈来愈重。

在樊倚轮的控制下，世界时钟上的指针疯狂地转动，代表世界生命的沙漏里的流沙也在疯狂流逝。那画面变换得越来越快，到了最后已经快得干脆只剩下一帧帧闪烁的画面。那些惊艳的画面，一幅幅地在众人的眸子里流转而过。

那一幅幅频繁切换的画面里，时而是和煦暖阳，时而是皎洁明月，时而是雷云滚滚，时而是平静云海。但越到后面就越离奇，画面开始变得毫无规律，丧失了世界本该拥有的准则，或是日食的漆黑，或是百道的流星，或是烈日风暴，或是寒月极光。

闪烁的画面让袭击小队的人感到头疼，他们捂着发胀的脑袋低吼，因为后阶段的画面他们根本接受不了。在暮云上行驶的马车，月下划行的巨大轮船，倒退的空中列车，往上飘的雨滴，无论是什么都好，都已经不再遵守世界本来的规则了。

画面戛然而止。似乎是“世界”这卷影片胶带，已经播放到了尽头。

他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慢慢地睁眼抬头。可是，睁眼的瞬间，他们彻底愣住。

那是停留在最后的画面，太阳熊熊燃烧着往地面坠落，和它共存一个画面的月轮像是被野兽撕咬过般残破不堪，空中随意地漂浮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破碎的木片，闪烁着火花的机械零件，从中间断裂的车或者船，露着枯萎的长根的巨树。

以及，许许多多飘荡着的人类，毫无生气的人类。

这一切都映在他们的眸子里，充斥着的还有暗红色，令人绝望的暗红色。

所有人都僵僵地停止，目光呆滞，双眼失神，像一群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这......”袭击小队的队长呆呆地看着那个崩坏的世界，那个破碎的、猩红的世界。无名的压力油然心生，队长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像个参拜教主的勤勉信徒。

那是一个很宏大、很悲壮的画面，所有的一切都触目惊心。那片猩红的天空拥抱着浩瀚、繁华、跌宕、曲折，以及出人意料的不规则。那本不应该是渺小的人类可以触及的。

他身后的队员们也全都是呆呆的，虽然他们不像队长是一个站在科技前沿的科学家，但他们也能看懂这幅画面的含义。他们目瞪口呆，甚至忘了自己现在要做什么。就连，那颗圆圆的、明珠状的法宝，也已经被主人失手掉到地上，圆咕噜地滚动着。

那是人类的未来，世界的结局，时间的尽头，一切都已经支离破碎。

他们一直觉得那很遥远，觉得时间的尽头什么的实在是太遥远了。可是，今天，他们却意外地看见了，看见了那个充斥着绝望与迷茫的、骇人的世界尽头。

明明这个结局离他们很远，可是他们的心里还是在为人类的未来而感到悲怆，为那绝望的尽头恸哭。明明那是属于未来的噩梦，他们愣是在那充塞着满天空的、漂浮的人类里面，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时间，他们都分不清什么是未来什么是现在。

但他们在那个时刻都明白了。人类，在时间面前，全都太渺小了。

“其实，这本来，只是给我一个人看的。”

随风飘来一句话，队长愕然地转头，发现樊倚轮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那是敌人，敌人走到面前了，他们本应该奋起反击。可他们依旧是呆呆地跪着，像一堆失去了操控的木偶。

“对不起，让你们也承受了这么多。”樊倚轮淡淡地说，脸色毫无表情。明明他也观看了整一个世界的进程，明明他也看到了时间尽头是如何的扭曲，可他现在像是什么样也没发生过的样子，表情依旧是淡淡的没有神采。

明明就在刚才，还能很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悲伤来着。

“我也不想伤害你们。”樊倚轮淡淡地说。

队长愕然地望着樊倚轮。樊倚轮也迎着他的眼光，认真无比。可是，队长却很茫然地看着樊倚轮举起了手，拇指搭在中指上。

“啪。”一个响指。

一阵如同枯叶蜷缩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还夹带着挣扎的喘息声。队长很迷茫地扭头去看，去发现自己身旁的那个本来应该有个人的位置，现在空空如也。

这......这是怎么回事？队长一片空白的大脑里，有一把小小的声音在哭泣，带着小小的悲伤和愤怒。

“毕竟，你们也有自己的路，每个活在世界上的人，都是想着为自己而活下去。”

“啪。”又一个响指。

同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队长再次扭头。这次，轮到了他的另一旁的位置，现在也空空如也了。

别啊......别这样......脑子里依旧是那把小小的呼喊。

“我很想放过你们。”

“啪。”

“但你们伤害了我的弟弟。”

“啪。”

队长愣愣地，觉得无比迷茫。他还深深地被天上的燃日残月给震撼着，他的灵魂都还沉浸在扭曲的时间尽头里不可自拔。他是一个科学家，作为一个科学家，没有什么是可以比让他看到了时间的尽头更让他震撼了。

他的所有的思想，在最后一幅画面出来的时候，就被冲击得支离破碎。他一直在努力地思考着，为什么时间的尽头会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所有的人类......可是他失败了，失败的同时，他的大脑里的思维在短暂的时间内崩溃。

他几乎丧失了意志，所以他现在呆呆地看着樊倚轮一个一个地剥夺着他队员的生命，他却完全不能反应过来。

“我真的很想放过你们。”

樊倚轮轻轻地把手搭在了队长的头上。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你们注定是这个故事的陪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