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2008年，春节

春节是家里唯一团圆的时刻，只不过，祖母却已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但不知为何，今年大家在饭桌上，不谈别的，竟然统一把话题，牵引到了我们四个的终生大事上去了。当然，老四这会儿还小，基本不受牵连。而矛头，重点指向的却是我。

起因是这样的，过了年，等到大哥顺利毕业，大伯就要忙着给大哥张罗婚事了。但是大哥，却对此表示漠不关心。引起了大伯的不满：“你们说说，这孩子，啥也不操心，这到底是谁结婚呢？忙的我天天下班以后还得去找婚庆公司，让我们单位的人还以为我一个奔六十的人还准备二婚了。”

祖父自从祖母去世后，话也少多了。好像没有人上来拦一把，反倒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听到大伯这样说，祖父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剔牙。年纪大了，牙齿也开始出现松动。我给他买的钙片，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按时吃。

父亲依旧是桌子上最活跃的人，接住了大伯的话题，“哥，你就没有和单位的人说，黄昏恋得上大礼！”

大伯也被父亲逗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唉，也不知道咱们这一片苦心，这帮家伙们领不领情。”

“领了吧，大舅，必须领！”时过境迁，如今我们这一辈，饭桌上最活跃的人成了二哥，而我每一次说话，势必会和父亲碰出火花。所以，更多的时候，我选择隐忍。

大伯满意的点头，对着姑父说：“以前就属你教训守信教训的厉害，我觉得就对。你看看现在，属你家孩子听话、懂事。”

姑父会心的点点头，“孩子们有孩子们自己的想法，咱都得讲道理了吧。”

我忍不住说道：“貌似我们小时候可没听到过这种话。”

二哥轻轻拍了我一下，示意我不要做声。“我们也讲道理了吧。”

父亲听到我说话，竟然也不顾母亲的阻拦，“讲道理？小屁孩子懂个屁道理！”

“有啥话直说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也不依不饶。

“你们父子俩就不能少说一句？”母亲话是对两个人说的，但是嘴巴却是冲着我的。我也习惯了，给她选的话，我永远得排在父亲的后面。

小叔难得回来，赶紧上来圆场，“都少说一句，听我说说。我们家这个最小，有什么需要提醒的，冲他来！”

老四两手在桌子下不停的揉搓着桌布的一角，“关我啥事啊。”

大伯明知故问：“鑫博有对象了没有？”

老四脸红了：“说啥呢，我才准备上高中啊！”

父亲半温不火的说：“高一就得注意了，有的人，成熟的早啊！”说完母亲就用筷子戳了他一下，但是父亲不疼也不痒。

二哥的手紧紧压着我的腿，生怕我一个不留神会站起来。“二舅，让你说，你觉得多会儿谈恋爱合适？”

父亲：“不知道啊，你们年轻人都有想法，我们说啥都是代沟。反正我和你舅妈是工作后认识的，你大舅和大舅妈，你爸和你妈，这都是工作后认识的。你小舅当兵认识的小舅妈，也算工作以后吧。哪像你们这一代人，工作都没有，对象都已经谈了好几个了。”

大哥和二哥不约而同的连连挥手，“没有没有！我们也是第一个！”

却显得沉默的我更加的特殊。

“唉，咱也想早点搞对象，问题是咱没有魅力，没人喜欢不是。”或许小叔真的是想给我圆场，但是我知道，这样的方式还不如沉默。一颗石头扔进湖里，引来的只有涟漪。

“魅力？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前两天我们公司老总和我一起吃饭还说起这个问题了，说他儿子在家毕业两年了，连个对象都没有，发愁呢。我说这有啥发愁，几百万的身家在那扔着，人家才不是找不上，人家是在等合适的，最起码身家得匹配吧？”

“老古董！”我默默的说着，即使不想任何人听见，但是父亲总能听见。

“你再说一句？看我不敲死你！”父亲唰的站了起来，手里举着一个空碗，作势就要砸过来。

“红伟！干什么你！给我坐下！能说就说，不能说就回家！孩子就回来呆这么几天，你给谁脸色看呢？”祖父把手里的牙签摔进碗里，却听不到一丁点声响。

“爸，你瞧瞧他现在像什么样子，你还惯着他？”父亲慢慢坐下，他还觉得委屈的不行，向祖父诉苦。

“坐下好好说，不要动手。小时候属你父子俩关系好，现在，属你俩闹得凶。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家守信和他爸，现在可不吵了。”祖父双手交叉置于小腹之上，说话时抬头看着空荡的天花板，似乎有太多回忆，太多遗憾。

“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以前管的太松，总觉得他学习好，啥也不想管，结果呢，一天不如一天，能把我气死！”父亲正在气头上，所有人都不敢说话。“早知道，我还不如多打两顿，说不定现在也听话了。”

“少说这个话啊，你那是不打？我就算让你打，也得能找得见你才行吧？”我一点也不肯退让，一句句都戳在父亲的软肋上。

“杨正！闭上你的嘴！你想把你爸气死？你爸心脏本来就不好。再说了，你爸不在家，不都是为了你？那不都是在外面陪领导呢。”母亲大喝一声打断了我。

“说那干啥，没用！我现在最恨两个人，一个是姚明，一个就是他那个小对象。我恨不得把这两个人都掐死。”父亲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的怨毒，都可以在空中喷出黑墨。

“能不能不要三句话离不了这，你有意思没？你觉得我不合适你说我，别什么都怨别人。”我还是不依不饶，因为父亲也触到了我的底线。

“就是啊，小哥，这也怨不得人家姚明啊，全国人民都爱看，你有什么办法？我也看了呀，确实好看啊！”小叔笑着试图给空气中无形的火焰降温。

“怎么不怪他？高考当天，还心心念念的是中午的比赛，晚上回来还要把重播再看一遍，就和神经病一样！你当他是体育生？你早说啊，那我当年就把他送体校，费这个劲儿干啥？”父亲看来今天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了。

姑父此时却慢慢放下了烟：“红伟啊，不要说了，再怎么样，杨正也比我家守信考得好啊！”

父亲：“姐夫，帐不是这么算的，本来他能考一本，结果考了个二本，你说你，能不气？”

姑父：“哪有什么本来，本来我还是行长了，不一样还是个科长。咱们都年纪大了，好多事也该想开了，不要抓着不放。”

“行，过去的事咱既往不咎！说现在，你能不能跟你那个小对象立刻分手，给我专心念书！以前就因为这个事，吃了一次亏！我决不允许再往同一个坑里跳！”父亲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发抖，额前的一缕的头发都给震偏了。

“我就知道你说一堆还是要绕到这个问题上来！咋了，你觉得干涉一次不过瘾？还想再来一次？我这辈子打光棍你是不是就满意了？”我气得捏紧了双手，二哥在旁边一直轻轻的拍打着我，但是我的注意力压根不在他身上。他在我手上拍的那两下，还不如苍蝇更令我分心。

“我以前咋做的不对了？我不是为了你好？”父亲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声。

“少跟我玩道德绑架！你为我好，你问过我的意见没？你觉得你都对？那你咋不去当总理了，当我爹太让你屈才了吧？”我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没有一丝屈服，非要争个高低。

“都瞧瞧，都瞧瞧，这是个什么东西！”父亲一只手指着我，不住的环看四周。

“行啦，红伟，孩子还小。”姑姑这时冷不丁冒出了一句。

“小？再大点就该把我气进棺材了！”父亲说话一时失控，竟然忘记了还有祖父在场，说了一些忌讳的词语。

“红伟！要不你现在就气死我？让我找你妈去？”祖父的声音比我们可轻多了，但是比我们的话更沉重。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父亲赶紧向祖父道歉。

“爸，红伟喝了点酒，胡说八道呢。”母亲也赶忙站起来向祖父道歉。

“行啦，都不要说了，红兵，送我回去吧。”祖父孤零零的身影慢慢站起来披上了外套。

小叔和小婶还有老四，赶紧把衣服胡乱拿在手里。母亲紧走两步，上去给祖父系扣子。“爸，外面冷，戴好帽子。”

祖父一句没说，慢慢走到门口时，回头看着我，“我不反对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你也不能把你爸气出个好歹。百善孝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