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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2008年,5月13日
早晨,微微发凉的风没有吹醒操场的任何一个人,老师也三三两两的在树下酣睡着。我和刘一依偎在一起,可惜女孩子的杯子就像她的身形一样娇小,我的脚踝一直在灌风。再加上穿着外套的缘故,这一觉,睡的甜,却睡的一点也不安稳。
又是电话把我叫醒,但却不是闹钟,而是母亲的来电。“喂,儿子,你那一晚上没事吧?”
“唉呀,我的亲妈啊,有事你儿子还能接电话吗?你以为我真的一边喝牛奶一边坚持呢?”我只觉得浑身酸痛,看来在操场上睡觉真不是什么好点子,以后还是别玩什么浪漫了,身体扛不住。
“你看你说的叫什么话,我不是关心你呢?”母亲说完轻轻一声叹息,“杨正,不是我说你,你觉不觉得你一个当儿子的,简直不合格,太够呛了你!”
“又怎么了我?”我不耐烦的从地上爬起来,衣服里、裤子里还掉出了不少小石子。
“你爸你妈在外面车里睡了一晚上,你就不知道打个电话关心关心?我们真是白养你二十年了!你还天天嚷嚷着看书,看到狗肚子里了?”
母亲痛快的骂着,我知道父亲此刻一定不在身边,毕竟他们俩人的默契就是绝对不会两个人一起骂我。“这不是你常说的吗,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哦,你一个电话也不知道打,你还有理了?我告诉你啊,今天上午,没事了记得给你爸打个电话问候两句。你再怎么顶撞人家,人家也是担心你在那边受委屈,今天一大早就让我再给你多打点钱,人家够意思了吧?”
除了那两个字,我觉得最伤人的就是钱。是,我一个穷学生,就凭我平时打工挣那点钱,还不够父亲出差加油的补助多,但那又怎样?如果说我需要钱,你给我,我谢谢你,我感激你,甚至让我磕头都行。但如今我不需要钱,你用钱砸到我的账户里,并说这就是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没有物质去谈爱是匮乏的,但是没有理解的物质难道就不是荒诞的吗?
我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摆脱这个话题,那个钱,大不了我不用就是了。“那个,你俩在外面待了一晚上?冷不冷?”
“没有,真呆一晚上还把你爸你妈冻死了。那广场上到处都是人和车,根本没地方。我和你爸开着车逛到临晨两点多,觉得没事了,就回家睡觉了。”
这倒是像母亲的风格,做什么事一开始都是风风火火,后面就是虎头蛇尾。“那你还去学校不了?对了,表妹成绩咋样?”
“管好你自己吧!还有心思管你妹妹,你有那个本事没有?”说起成绩,这相当于揭开了那道难看的伤疤。虽然两年过去了,但是似乎从来没有愈合办法,永远都有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渗出。
“行了,我不说了,你快去上课吧,我也上课去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母子俩,谁也别难为谁。
“记得给你爸打电话!还有啊,马上又快要期末考试了,你也争口气,拿个奖学金回来,让你爸好好显摆显摆。又不是非要求你拿一等,哪怕是个三等也行啊,这要求高吗?”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把手机揣进了口袋。虽然父母也都在毕业后在大学里深造过一段时间,但那都是单位组织的学习,根据我听他俩的描述,上课就是睡,下课就是玩,考试就是抄,毕业就是闹,与我如今的境况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
医科大学,被誉为“太原老四所”中学风最严谨,氛围最浓厚的一所学校,校园的地上,连烟头都很少看见。教室里,不论是早上七点开门,还是晚上十点关门,总能看到带着耳机听英语,手里推演病例的学生。这可不是我嬉笑怒骂就能混过去的,这也是为什么至今我没有拿到奖学金。人家的脑子不一定比我差,但是我连人家在教室付出的一半都达不到。
这个世界上不是没有那种轻轻松松获得成功的人,但是很遗憾,我并不是其中之一。虽然我的脑子应付高中之前的课程游刃有余,但是,如今我才看到什么是知识的强度。再加上这所学校根本不是我自愿的选择,心里总横着一根肉刺。这根刺,究竟是什么,我也是多年后才有所领悟。
我把刘一轻轻摇醒,提醒她赶紧回去洗漱。而我,则匆匆跑到教学楼的厕所,对着洗手池的水管,凉水往脸上泼了几把,瞬间就清醒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医学院的缘故,我总觉得自来水里的氯含量,都是超标的。
这一天的课程还是在正常进行,毕竟繁重的课业让学生们除了招架心无旁骛。但是,我的心却早早飞向了别的地方,因为我看到网上传来消息,要求各地的医务工作者,主动支援汶川。而我们学校作为山西省最权威的机构,相信也在此次征召的范围。此时已经是学生会成员的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我打算下课就去找学院书记聊聊。
然而,下午的课刚结束,我还没来得及去找书记,辅导员就领着书记走进了教室。走进来之后,书记坐在了第一排,辅导员则一声不吭的打开了电脑,播放了一段央视的采访视频。当看到一位老人扛着一根木棍,上面挑着几件日用品绝望的走向远处,嘴里说着一句“没有家了”的时候,教室里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我们的面巾纸全部报废。
之后书记走上讲台,我们注意到他的眼眶也是通红的,嘴里还有些哽咽的说:“同学们,接到上级指示,我们学校将会组建一个专家组,赴四川进行救援赈灾行动。我知道同学们都是满腔热血,希望报效祖国,但是你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扎实的掌握知识。说老实话,就你们目前的能力而言,还不足以参与这项行动。学院党支部经过商量,将委派曲副院长,随其他学院的专家共同奔赴灾区。就这么个事,希望大家踏踏实实,好好学习,将来再为祖国的卫生事业做出你们的贡献。好,让我们共同为曲院长祝福,为灾区的人民祈福。”
回宿舍的路上,我还在为心里的算盘落空感到遗憾的时候,母亲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我不禁纳闷了,都说山西的娃娃离不开妈妈,到了我这儿,怎么了?反了?山西的妈妈离不开娃娃?我没好气的接起来,“又怎么了,妈,你这一天要打多少电话才够啊?”
“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妈,给你打电话,你还嫌烦?我恨不得你多给我打两个电话,你好好烦烦我呗!”
我知道我又说错了话,只不过这次确实是我错了,我也认识到了,“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怎么了,妈,有事你吩咐。”
“给你爸打电话没?”母亲问的干脆利索,就像一根钢筋被扎断一样,面上光滑的如同镜子。
“没。”我心里有点虚,“没顾上。”
“你真不是个东西!给你爸打个电话问候两句咋了?能少你一块肉?你爸从小白疼你了!”母亲越说越气,我都几乎感觉到了唾沫飞到了脸上。
“有事说事,你要是后悔了,等我回去,我自己给自己打点麻药,你看中哪块肉了,你随便割,我肯定不报警,行了吧?”我觉得只要不和父亲打电话,干什么都行。
“我说的是这个意思?”母亲在那头一定瞪圆了双眼,“算了,不说了。我可提醒你啊,咱们这市医院抽走了十个护士去支援灾区了。我不知道你们学校有没有这个活动,我话说在前头,有的话,你给我躲远点!听见没有!你要敢去,你先把你妈杀了。”
我确实敢去,但是有什么用,根本没机会,但是母亲说的太绝情了,我不禁又反驳:“我为啥不能去?这都是为了国家和人民,用奶奶的话说了,这都是积德行善的事,我怎么就不能干了?”
“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啊?还提你奶奶。是,你奶奶多好一个人,最后怎么样?被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活活给累死了,把你爸气的至今不跟村里的人打交道。你奶奶一定是积下德了,那又有什么用?自己一天也享受不上!”说到这里,母亲停顿了,我觉得可能她想到祖母,心里也是很难受的,“儿子,这回你就听妈妈的吧。妈妈已经没了妈妈,可不能再没了儿子啊,你让妈妈下半辈子怎么活?支援灾区那是简单的事吗?多少解放军战士进去都是有去无回,你能比得过人家吗?我知道你心善,哪怕咱家多捐点钱,上前线的机会你就让给同学们吧,就当是妈求你了。”
虽然我和母亲如今也有隔阂,但是听了她的话,我觉得即使有那个机会,我也会放弃了。
母亲听我半天沉默不语,以为我还是很犹豫,着急的喊道:“难道非要让妈给你跪下才行?”
“妈,可不敢!”这句话吓得我大喊起来,把周围走路的同学吓得都弹开好远,“妈你放心吧,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