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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2005年,6月7日

作者:夏白桦 | 发布时间 | 2018-02-09 | 字数:3212

这注定会是我难忘的一天,对于所有人而言,高考都会在他们的记忆里占据一个牢固的位置。因为并不像调侃说的那样,什么只是决定你在什么地方谈恋爱。你的大学,自然会有一股魅力,不知不觉中引导你成为一个别样的人。

我的闹钟是七点,但是我提前十分钟醒来,悄悄关掉闹钟。头脑里还时不时传来一阵晕眩,险些在穿拖鞋的时候栽倒在衣柜上。我有记得,昨晚我举着吊瓶,回到家里,父亲给我搬来一个衣架,任由我睡去,他们悄悄的看着液体。输完之后,偷偷的把针拔出。虽然我感受到手背上一点麻痒,但终究敌不过脑子里传来隐隐低沉的呼唤。

时间尚早,我坐在我的电脑桌前,拿起自己总结的笔记,古汉语一直是我的弱项,此刻赶紧翻出来再看两遍。也许是我起床的声音大了,又或者母亲早已起床,她轻轻的推开我的房门,看到我坐在那里,一颗心悬而未果,“好点没?”

“说不上来。”确实,此刻脑子里面时不时传来的一阵耳鸣,究竟是未康复,还是饥饿,又或者紧张,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判断。但是唯一肯定的是,那犹如铁刺在钢板上划过的声音,气得我双耳生痛。“我看会书,你别打扰我。”

“行,我赶紧给你做饭,吃点挂面吧,好消化。”母亲似乎连声音都不敢放出来,就好象一阵风会把我脑子里扎根不稳的禾苗带走。

“随便吧。”我的注意力依旧集中在笔记本上,只可惜,看见什么都有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第一门是语文,你们和老师说了,不担心别的,就怕你作文写的跑题。”母亲不知不觉又成了我的班主任,开始对我的成绩说教。

确实,语文试卷150分,其中作文60分,占据了极大的比重。用我们和老师的话说,大家都是中国人,差距不在能不能认识字,而在对每一句话的理解。尤其是阅读理解和作文审题这两项,几乎分分钟都会把一名尖子生拉下神坛。

而我,就是我们和老师眼中最另类的存在。其实,在我的眼中,甚至在我们全班人的眼中和老师又何尝不是一个另类的存在呢?

和老师也算是我们学校的老资格教师了,但是多年以来一直没能评选上语文组组长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对于学生的开放式教学。他不像别的老师,总是按照规矩书写教学大纲,严格按照课题的意思去向学生灌输“标准答案”,而是鼓励学生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那时有一篇课文叫《杨修之死》,按照标准,杨修的死就是卖弄聪明,是假聪明、小聪明。但是,当时以我为首的一批学生却认为杨修死于曹操的担忧,是真聪明,只是不够聪明。为此,和老师还组织我们在一堂作文课上别开生面的搞了一次辩论赛。这样的老师,想不被非议,都有点难。但是,我却很欣赏他。

我无暇对过往有太多的回忆,更无暇去和母亲解释“跑题”和“偏激”的区别。因为我再次头晕起来,只好对着太阳穴缓缓挤压,好让自己不再那么难受。

此刻父亲应该是被我们的谈话叫醒,穿着裤衩背心就出现在我的面前,不停的挠挠脖子。没办法,随着他在公司地位的不断提高,体重也成正比的增长,如今脖子上都已经自备了一个小号的泳圈。“哟!看书呢?不要紧张,正常发挥就行。你不是自称从来不紧张么?”

“说的叫什么话!”母亲一把将父亲推出了我的视野,“哪有你这样当爹的,孩子马上上考场了,你在这挑衅呢?滚一边去。”虽然母亲口口声声说的是让父亲滚,但是,我相信没人能推的动他。

后来,我简单吃了几口面,就带着简单的几样随身物品去学校了。我考试的地点不在熟悉的一中,而是靠近郊区的三中,母亲却在市区的四中监考。其实,我更希望他俩允许我自己打车去,但是很明显,父亲认为我这话说的,简直就是儿戏。

到了三中的大门,父亲在我下车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考完立刻给他打电话,上考场之前手机一定要关机。我实在是有点受不了这样的啰嗦,因为这样的啰嗦,突然让我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这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就好象过去的十年,我都在玩,如今,该上战场了。

校门口执勤的武警向每一位进场的考生索要准考证,几乎都是瞄一眼就过去了。唯独当我的证件拿进手里的时候多看了两眼,那是因为证件上的照片是我去年拍的,相比之下,如今我的头发短的像个和尚。

然后武警点了一下头,我就低头往里走,省得挡住了后面蜂拥的学生。武警大喊一声“同学”,我才发现,我的准考证还在他那双白手套里夹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回头走了两步,我却从人群的缝隙里隐隐看到马路对面的车里,父亲还在向我张望,而且我似乎很确定,他看到了我刚才的窘迫。

然后迅速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如果你们尊重我,不要来接我,在家等我回去。

回头,发现三中校门后就是一道山坡,我已经忘记了昨天查看考场的时候是否有这道山坡。我迈开脚步向山坡上走去,忽然想起,出门之前,我的体温还停留在三十八度。此刻我隐隐感觉又有一种飙升的感觉,脑海里好像压了一朵云,只不过这朵云落下的不是冰凉的雨水,而是炽热的烈火。

我抬头看看天,天空真的有云朵密布,层层叠叠,拥拥挤挤,就像此刻向考场走去的学生,不时地有人撞了一下这个,碰了一下那个。但此刻的考生似乎又是达到了素质的新高度,对于这些全都不以为意,好像天空中扶着一个电球,吸走了所有人的魂魄。

此刻我不停的笑,笑着人世间所有的荒唐,就好象我是落榜的范进,等待中举,等待发疯。此刻我不停的笑,笑周围甘于向世俗妥协的人群,想起了我们班里唯一一个拒绝报名的同学,他提前回到家中,帮着那个不知名的个体户父亲,从事“家族产业”。而我,突然觉得,那真的是一种幸运。不管我是千里马,又或者一匹劣马,我只希望伯乐看我一眼,而不想随着千军万马,向终点线跑去。

走进教室,找到我靠窗的位置,我把准考证放在左上角,然后便趴在桌子上。虽然概率很小,但是依旧有一名同班同学和我在一个考场。他主动走到我跟前搭话,言语中充满了对我的各种羡慕,对自己则是无尽的担忧,甚至开始计算上三本合算还是应该报一个技校尽快步入社会?我却几乎连笑的力气都已经用尽了,我摸摸额头,已经有汗水渗出。我不禁打断他:“你热吗?”

他倒不会因为我的插嘴而感到难堪,反正大家说的也不是什么开心的话题,但是对我的提问确实很摸不着头脑。他竟然看看周围的人,似乎他们的身上、头上、手上才标识着正确标准的答案,然后几番核对之后才说:“不热吧?你热呢?”

我确信问题还是出在自己的身上,从口袋里拿出矿泉水,这是我几番讨价还价,甚至带有一些威胁的意味,才从父亲的车上拿下来的。我的同学却诧异的看着我一口气喝下了半瓶水:“我靠,你真牛逼啊!你不紧张?还敢喝凉水?我今早连米汤都省了。”

我却冲他指指讲台,三名监考老师已经缓缓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鼓涨的牛皮纸袋,就像捧着圣旨的太监似的,轻轻的放在讲台上,然后开始走下场挨个儿核实考生信息。我看到讲台墙上的石英钟,距离正式开考,还有半个小时。而我,却已经有点发晕,我只希望赶紧拿到试卷,结束这折磨的第一场。

后来,我记得我是在铃声响起前十五分钟画下了作文最后的句号。我也记得我的同学出了考场和我勾肩搭背的走向校门,虽然老师再三强调不允许互相对答案,但是他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而我不知为何,听到他的题目都觉得陌生。我尽力搜索出头皮屑一样轻飘的答案,他每听一句都是诧异的瞪大双眼,好像自己错的何等的离谱。

当我走到校门的时候,很远我就看见父亲兴奋的挥舞双手,我看他嘴里快燃灭的烟,也知道他等了很久。说不定,送走母亲后他就回到了这里。就像无数父母做的那样,在这里无助的盼望,盼望一帆风顺,盼望孩子们就此起航,踏上人生的旅途。

“考的咋样?”父亲早已经忘记了母亲的嘱托,还是说出了很多考生最忌讳的问题。

“记不得了。”我感觉身体被一层汗水挥发而成的薄膜包裹,只想尽快睡一觉。

“对得了!考过了就忘了,赶紧回去准备下一门。我看好多学生都是唉声叹气的,那一看就不行。还是我儿子争气!”

我直接躺在了后排座位上,父亲才想起我昨夜还发着高烧,赶忙问:“难受了?要不咱抓紧时间去医院输液?”

我用手在身体表面,从喉咙开始,把消化系统的通道弯弯曲曲摸了个遍,却找不到一个突破口,只是觉得恶心,便发出了最后一点声音:“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