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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2006年,8月

作者:夏白桦 | 发布时间 | 2018-03-02 | 字数:3154

小高开着车双眼紧紧盯着地下的线路以及头顶的信号灯,而父亲的一双眼睛则不断的在道路两旁的饭店名字上扫描。突然父亲伸手一指,“就它了!”

我们就在那家太原老字号的梅家焖面门前停下了车。由于正是开学的热门时期,走进了大门,看见不少都是父母陪着子女吃饭的。父亲又借题发挥,在我耳边轻轻说道:“看看!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却受够了父亲这样繁琐的借题发挥,只是扶着祖父找了角落的一张圆桌坐下,将菜单递给祖父。祖父摆摆手,到了他这个年纪,似乎口腹之欲,已经对他失去了意义。或许是因为,祖母在世的时候,也并不擅长厨艺。此刻,我又想起祖母,如果她还在世,我这一趟行程,又该作何安排呢?

母亲接过菜单,每点一道菜,都要问祖父一句,“爸,行不行?”

我觉得祖父在这种恭敬中,多少也会被天气带来一丝疲惫,他闭着双目,轻轻吁着下巴,“你们点就好了,不用问我。”

其实这是一家快餐店性质的饭馆,拿菜单看不看倒也无妨,因为吧台的玻璃柜子里,所有的菜式一览无余。父亲就聪明的越过了那个抽象的环节,直接对着柜子一番指指点点,小高则端起一个托盘,慢慢的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直到托盘挤满了快要掉出边缘,才来到我们的桌前。

祖父睁眼看到面前大大小小的七八个碟子,不禁说:“吃不了,浪费!”

母亲却毫不在意的说:“爸,出来一趟,可不得吃好点。你当是天天这么吃呢?您尝尝这鱼。”母亲起身将一条红烧小黄鱼夹进了祖父面前的空碗里。祖父也不多言,拿起筷子低下头,小心的剔除鱼刺。

“这个饭要吃,话还是要说!”父亲觉得饭店里嘈杂的声音是最好的掩护,不由得抓紧时间开始向我做最后的指示:“从今天开始,你就正式开始在社会上闯荡了。其实我个人而言对你很不放心!因为什么呢?因为父母亲之前把你保护的太好了,你一点社会经验都没有,可以说,一点常识都没有!为什么我这次一定要带上你小高叔叔,也是为了让你多学习,看看你小高叔叔这一路,为人处世,有很多值得你学习的地方,我不知道你吸收了多少?”

我不禁放下了手里的米汤,抬头看着小高。小高却赶紧放下筷子里的花生米,就像接受分封的大臣一样,荣幸而惶恐的看着父亲。“杨总,我哪能和小正比,人家那是正经大学生,将来可比我有本事,我就只能开车。”

我不知道父亲后面的话有多少水分,因为我不可能像面对一台实验一样去验证他的话。“司机怎么了?咱们和平市现在那个副市长,姓卢那个,之前不就是给前任市长开车的。后来市长调走了,临走之前把他提成了办公室主任。这才过了几年,成了副市长了。所以说,学历是一方面,关键是,你在社会上,得跟对人!就像你,跟着我,瞎了!这辈子了不得是个主任,你要是跟上省公司的老总,说不定还能坐到我这个位置。”

小高尴尬的笑笑,我觉得,能成为办公室主任,他也是很满足的。但是祖父此刻狠狠的吐了一口,正好吐出来一根鱼刺。

母亲慌乱的拿起醋:“没事吧,爸,卡着了?要不要喝口醋?只要在山西,醋还是正宗的。”

祖父却摆摆手,示意他并不是被刺呛住了。然后拿起一块餐巾纸,轻轻抹去了嘴角的汤汁。“红伟啊,当着孩子的面,我必须要说你两句!”我发现祖父的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像逃难似的不见了。“你说的那个,不排除,有!但是,毕竟是少数!是投机取巧!你还能把一些个别的例子当作典型来教育孩子?极其不负责任!”

父亲似乎看到了祖父的怒火,赶紧插科打诨。“爸,咱就是开玩笑说说。”

“说说也不行!孩子正是关键时候,你说的这都是什么思想?那他还学什么医?学了,也是庸医,黑医。那你当初咋不让他当官,那不更合你的心意?”祖父毕竟年事已高,说完拿起面前的一小碗米汤,三下五除二喝了个底掉。

父亲的笑,在我眼里看来就是老奸巨猾,因为他太熟悉笑容的威力,当真是杀人于无形。“爸,我也想啊,但是杨正从小在您身边长大,光知道死读书,对这些东西,也不感兴趣。我觉得他要是读那种学校,就把他玩死了。”

“反正我不认同!”祖父还是坚持自己的理论,然后再次把我的手紧紧抓住,然后一老一少,一黄一白的两只手掌就在油腻的圆桌上叠在一起。“当然现在这个选择是对的,今后靠技术吃饭,走到哪也不怕。想当年饿死人的时候,只有两种人饿不死,一个是厨子,给当官的、有钱的做饭,一个是医生。厨子可能还得求人,但是医生永远都要被人求。好好学吧!”

从头到晚我都不敢言语,因为我觉得在他们面前,我始终是那个考砸了的人。但是当我站在那个背大包的人身后,当所有人都听不到我说话的声音时,我才觉得,我似乎获得了重生的机会。此刻,我急着想跑到那道大门里,哪怕是在太阳下暴晒,也抢过坐在这屋檐之下,接受心灵的灌溉。因为我觉得我父亲也好、甚至祖父也罢,他们灌溉用的,都是开水。

父亲低头吃了一口焖面,然后皱着眉头,“啥啊!半生不熟的,你们坐会儿,我出去一下。”

祖父嫌弃的看着仓皇离开的父亲,连小高都没来得及跟出去。“一说他,他就跑,还不如个孩子!”

母亲也纳闷的看着吃了一半的面,“生?不生吧?爸,你吃着生?”

祖父对母亲还算温和,“他就是不想听我说话。”

母亲忍不住乐了,“那就对了,杨正也不愿意听红伟说话。爸,说起来,也算是遗传的你哇!”

祖父被母亲逗得哭笑不得,只好继续低头吃饭了。筷子刚挑起了面,还没送进嘴里,父亲就双手提着一个塑料袋跑了进来。“爸,尝尝这个,贾记灌肠,我之前来太原出差经常吃。刚才在门口感觉瞟了一眼,出去胡试试吧,果然是!”

如果说在小高身上需要学到点什么的话,无非就是勤快,要有眼力。但是父亲这一招,又是跑又是拿好吃的堵嘴,需要我回去翻翻《孙子兵法》了。虽然我相信父亲也没读过,但是我也知道社会这本《百科全书》,可谓是无所不包。

吃过饭,我们在车里开了空调休息一会儿,快到两点钟,我们才向宿舍走去。因为父亲担心,中午一点多打扰了管理员的休息,将来会给我“穿小鞋”。我还不忿,一个管理员也怕,那我今后岂不是如履薄冰?

父亲无情的白了我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未拆封的中华,甩给我,“这个你自己送,也是对你的锻炼。”

“我这先从‘行贿’开始锻炼?”这就是我今天对着父亲说的唯一一句话。

幸好我的宿舍就在一楼,小高只需推着两个箱子,任由滑轮在地上哗啦哗啦滚动出自在的声响。宿舍门没关,有两个人正躺在床上休息。两人看到我倒不觉得意外,只是看到了我身后的一票人,不禁都从床上站起来,愣愣的傻笑。我心里还纳闷,咋了?很奇怪吗?

父亲很主动的说:“你们都是这个宿舍的?”一边说一边打量。宿舍很简单,一个阳台,四张上下铺的铁床,中间还有一张大桌子把通道占满了。父亲的嘀咕被我听到了,“怎么是八人间?不是说有四人间吗?”

但是听到的不止我一个,比我先到的两位舍友的一个解释说:“叔叔,本科生只有八人间,四人间是给研究生住的。”

“噢!是这样啊!”父亲的觉悟后紧跟着后悔,在他看来,人多,必然嘈杂,那就更会阻碍我的求学晋升之路。

母亲根据床头标识的号牌发现,门口的下铺就是我的,不由分说打开了带来的其中一口箱子,从里面拿出了她准备的褥子。然后一把掀开已经铺好的床铺,开始重新规整。两个舍友看呆了,但是最呆的那个却是我。我都不知道这口箱子里居然还藏着褥子!

父亲和那个搭茬的舍友继续交谈:“你们是本地的?父母放下你们都回去了吧?”

谁知这哥们儿的话差点没让我找个地缝钻进去。“我自己来的,爹妈还在老家干活,来不了。”

父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瞪着我:“听听!你听听!看看人家这小伙子!”

我心里更是来气,我明明自己要求过,不让送,可你们几个大人,谁又听我的了?而且母亲一把年纪还给我铺床,我觉得,我这个脸,从开学这天,已经丢了。我试图上去一把推开母亲,但是母亲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反把我推了回去。“以后你自己铺,今天必须我来铺。”

正当我还在懊恼时,一个略微耳熟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哎呦卧槽!这不是插队那小子吗?”

我回头,那个蓝色的牛仔包重重的砸在门口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