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2006年，十二月

当我从那辆奔驰车里走出来的时候，我还记得回身向那个司机道谢。遗憾的是，司机并没搭理我，而且唐唐着急拉着我往饭店里走，或许她的父母，已经等的着急了。

我没看清这家饭店的招牌，换句话说，其实是根本没发现招牌的位置。只是看餐厅的布置，大致猜测到这是一家西餐厅。尽管很不情愿，但是不得不感谢父亲，在我高考结束后，特意给我买了一套有关社交礼仪的书籍，让我在和上层人士接触的时候，应对自如。可是，也不知道是气懵了还是紧张，我迟迟回忆不起来，到底左右手，哪个是拿叉，哪个是拿刀。只好见机行事了，毕竟还有一招是等别人动手。

我注意到，走进饭店后，唐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和我挽着或拉着，而是自顾自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我有没有走丢。她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饭店。饭店的墙壁都是用明亮的镜片拼贴装饰，虽然不规则的颜色和形状充满了毕加索的感觉。但是对于我这样头一次来的人，没有指引，只怕会迷失在某一个拐角。我只好和唐唐的距离保持在我一大步能跨上的距离。

当我们来到一个包间，准确的说只能算是隔间，并没有门和墙来阻挡，水晶的吊饰一列一列权当是墙，此刻正有一对衣着光鲜的夫妻坐在一起。虽然我早就听说唐唐的父亲是煤老板，山西这地方又不缺少煤老板的传说，但是和真人坐在一起，对我尚属头次。

唐唐的父亲并没有五大三粗的感觉，斯斯文文坐在那里，更像是电视里的商人和学者。我记得父亲告诉我，在商务礼仪中，见面打招呼通常是握手。这就有讲究了，往往是地位高者先伸手，地位低者随即配合。不然，若是地位低者伸手而高者不愿结交，那就是一脸的尴尬了。毕竟，高人不怕得罪低人。

唐唐的父亲看到唐唐的时候，开心的笑了一下，然后继续低头看着菜单，简单对我说了句：“小伙子别见外，坐吧，想吃什么？”我一度担心如何拿捏握手的力度，看来是多虑了。但是这落座也有讲究，我看着面前奇形怪状的桌子，唐唐父亲正对着“门”，占据主位自不多说，唐唐和她母亲分列唐唐父亲左右，而剩下的一把椅子，居然摆在了唐唐母亲旁边。

“唐唐，要不你挨着你妈坐吧？”在这里可千万不敢喊出“老公、老婆”之类的称呼，不然可就是灾难了。我一来有心提醒唐唐，而来也是想让她靠着她母亲坐。毕竟我的印象中，中年女人都喜欢问东问西，我实在招架不住。

“没事，小伙子，你就挨着你阿姨坐吧。喝点红的还是白的？”唐唐父亲至今没有抬起头，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相貌如何。

“叔叔您看吧，我随意。”我时刻提醒自己，要处在“谦虚、被动”的位置。

“那就红的吧，我们年纪大了，你多体谅。”然后唐唐父亲把手里的菜单，其实就是个平板电脑，放到了桌子上，相信一会儿自然会有人来收走。我方得目睹，唐唐的父亲五官端正，面色红润，一点也不像在煤矿那样黑漆漆的地方滚打的人。皮肤光滑平整，似乎年轻的时候连苦力都不曾干过。

“今天是你阿姨的生日，唐唐特意央求我们带上你。我这女儿，一向娇惯，说什么我们两口子都得听。”唐唐父亲一脸宠溺的看着唐唐，唐唐也娇羞的靠在她父亲的肩膀上，当真像小情人似的。

我顾不得细看，赶紧站起身，双手抱拳，对着她母亲深深鞠躬，“阿姨，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其实我脑海里一直在考虑用哪套词，那最后还是选择了最老气的一套。

唐唐母亲不好意思的抿着嘴开心的笑着。唐唐母亲让我觉得就是传统的山西妇女，身材微胖，虽然身上穿戴的珠宝几乎盖住了衣服外的每寸皮肤，但始终掩盖不住骨子里的山药蛋气息。“谢谢！谢谢！”

“唉，听唐唐说，小杨你是学生会的骨干，还是搞文艺的。这样吧，叔叔给你出个题，不是刁难啊，你能不能即兴形容一下你阿姨今天的样子？”唐唐父亲一脸的兴奋，我看唐唐倒是很坦然，对我信心十足。

虽然我知道唐唐母亲当不得一个美字，但是天下间又岂有不是的父母。她母亲此刻在我眼中的第一特点就是胖，我不禁想到四大美人里的杨贵妃。恰好我前些日子刚看了李白的《清平调》，于是信心满满说：“叔叔、阿姨，那我就献丑了。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好！”唐唐激动的为我鼓掌，反倒让我羞涩起来。“老公，你说的什么呀？”也许是唐唐太激动了，无意中说出了那个词。

我注意到唐唐母亲原本开心的脸瞬间一紧，连皱纹都消失了。“傻丫头，怎么说话呢？结婚了吗？谁是你老公！”

唐唐父亲虽然脸色也有了变化，但明显是在克制。“这是李白形容杨贵妃的诗，小伙子不错，老太婆，看来你得减肥了！”

唐唐父亲的一句话，让我顿时紧张起来：“没有没有！阿姨不胖，只是我才疏学浅，一时半会就只想到这么一首。”但是唐唐的母亲还是死死盯着唐唐的嘴，恨不得用针线给她缝上。

唐唐不满的撇撇嘴，还有点不服气。这时一男一女两名服务员走了进来，女服务员慢慢男服务员手里的牛排一一给我们端上。过生日吃牛排我倒是第一次得见，但是更让我意外的是，这女服务员，身材玲珑有致，虽然脸上涂了脂粉，但即使卸了妆，想必也比唐唐要美艳三分。而这男服务员，不说别的，如果我站起来，一定“低人一头”。

“来，先吃点，最后咱们吃饱了切蛋糕！”唐唐的父亲展开了面前的白色方帕，拿出了里面的刀叉。

我赶紧学着唐唐父亲的样子，左手拿刀，右手持叉。

唐唐的父亲兴奋的看着我：“哟！小杨，你也是左撇子？”

唐唐却没听出话外之音：“爸爸，别瞎说，老，小正是右撇子。”唐唐还向我眨巴眨巴眼，就像是邀功似的。

我只想给自己不值钱的脸面挽回一点颜色：“叔叔，唐唐说的对，我是右手，只不过最近篮球队训练，要求我们练习使用左手。”

“哦，是这样啊！看不出来小伙子还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德智体全面发展啊！”唐唐父亲不言语，自顾自熟练的切开了牛肉。“哦，对了，忘了问你了，你平时吃几分熟啊？我担心你还要回去上课，替你点的七分，能行吗？”

虽然我在和平大大小小的餐馆吃了个遍，但是西餐，还只停留在麦当劳和肯德基的级别，这下可把我问住了。我明白言多必失，只好胡乱应付：“叔叔，挺好，挺好的。”

“唐总，酒给您醒好了，是倒四杯吗？”方才的女服务员站在“门”口问。

“对！见者有份！”

我吃了一口切下的牛肉，也许是我切的有点大，只觉得进了嘴里没有太大的空间让我的牙齿发挥原有的功力。眼瞅着暗红的酒杯放在面前，唐唐的父亲已经托起了酒杯大大的肚子，我赶紧囫囵吞了下去，险些把眼泪噎出来。

“来！让我们共同举杯，庆祝唐唐妈妈生日快乐！也祝我的夫人一年更比一年漂亮！”

“老东西，当着外人面，瞎说什么呢。”唐唐母亲脸都羞红了，对着我说：“小杨别见怪我，我家老头子就是个粗人。”

我嘴里连连应和着不介意，但是她母亲怎会知道，真正的粗人和细人，并不是看谁客气。

“小杨啊，你觉得这酒咋样？”唐唐父亲又向我抛出一个问题。

我深知这样的问题会没完没了，反正我对我们的未来已经有了决心，何苦这样勉强为难自己呢？“叔叔，说实话，我不会喝酒。平时在学校里和朋友、和老师，都是瞎喝。至于酒里面的学问，我真的不懂，什么绵、柔、厚、清、爽，我都不懂，我就觉得一个字，辣！”

我的话差点让唐唐父亲失态，含着红酒咀嚼的牛肉险些非喷出来。要不是他机敏的拿起桌上的手帕挡住了嘴，那么今天这个生日，一定让在座的人，终生难忘。

“小杨真是个实在人啊！”唐唐父亲已经倒顺了呼吸，把手里的刀叉都放下，突然很端正的做好，让我感觉他是要面试一个职工。“你说的这几个特点，都是说白酒的。红酒不这么说，红酒比较讲究的是年份、产地、制作方式。当然了，我也不懂，也是听别人说的。但是小杨很真诚，这点来说，年轻人里面，不多见了，值得再碰一下，来，我敬你。”说着唐唐父亲就要起身。

我赶紧抢在唐唐父亲之前完全站了起来，越过唐唐母亲，把杯口压得比唐唐父亲的杯口低了三分。“叔叔，您别见怪，还是我敬您吧。借阿姨的生日，祝您身体健康，财源广进，步步高升！”我心想当老板的有谁是不喜欢钱和权的，但是却没想到，有些人的逆鳞，长的偏偏不一样。

唐唐父亲嘴上说着谢谢，却突然闷掉了半杯酒，然后轻轻放下酒杯，再次拿起手帕擦擦嘴角，其实那里什么都没有沾上。“小杨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呀？”

唐唐突然放下了手里的叉子，还和盘子碰在一起，咣当响了一声，“爸！”

“我就随便问问，小杨不介意吧？”唐唐父亲温柔的看着唐唐，但是眼角的余光，冷冷的射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