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2007年，4月29日

网吧的厕所坏了，也不知道是谁的屎这么硬能堵了下水道。但是方圆二百米也没个上厕所的地方，依旧有人进进出出解决内部冲突，结果就是这网吧里的空气都有些辣眼。即便如此，网吧依旧人满为患，怪不得好多人都说当个网管就挺牛逼。

我这把DOTA开局不错，上来我就连杀三人，正要大展拳脚的时候老朱从身后冒了出来，狠狠拍打我的肩膀，“小逼崽子还玩呢？赶紧回宿舍，你妈来了！”

我甚至怀疑老朱是不是说的方言，怎么可能母亲冷不丁冒出来。“你说啥？我没听错吧？我妈来了？你确定？”

“确定！Your mother！这下懂了吧？赶紧跟我回去！小逼崽子手机也不拿，我一猜就知道你在这里！”老朱突然有点晕，“娘呀！咋这么味儿！亏你小子能坐得住！赶紧回！”

回到宿舍后，果然是母亲坐在我的床铺上，而且那床，明显是她重新铺了一遍，小高站在他旁边，像个保镖似的。“妈，你咋来了？”

“手机呢？为什么关机？”母亲怒气冲冲的质问我。昨晚李阳走了之后，我心里越想越不痛快，早早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气之下跑到网吧通宵。这都一整天了，手机自然没电了。不过看老朱的样子，他没出卖我，还算仗义。

“阿姨您多坐会儿，我们出去买点东西。”老朱一看硝烟弥漫，一个眼神就把宿舍的其他人都撵出去了。

“行啦，这下没外人了，你自己说，你在学校闯什么祸了？”母亲双手交叉在胸前，脸色煞白，就像实验室里浸泡许久的标本。

“我闯什么祸？我该上课上课，还能闯什么祸？”

“犟！还嘴犟！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三巴掌扇不出一个屁！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你以为这是你能解决的了的？学位证啊！多大的事啊！为什么不和爸爸妈妈说？”

看来她已经知道了，那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有什么好说的？校长都放了话了，你还能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这是在一中呢，你谁都认识。还象牙塔，狗屁！大学也是个不讲理的地方，官官相护！”

“还是这个劲儿！你咋就不知道个好歹呢？算了，让你爸跟你说吧，我和你说不清楚。”母亲气冲冲掏出手机，然后随手摁了两下，就把手机杵到我的面前，我几乎就是条件反射的接过来。

“孩子呢？联系上没有？”父亲还以为电话这头是母亲。

“爸，我。咋了？”我表无表情的说着。

电话那头翻脸比翻书还快。“去哪了你？手机也不拿，要么就是关机，那你还要那手机干啥，还不如扔了！”

本来我就一肚子火，“这可是你说的啊！”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阳台的门正好开着，我就像扔球一样对着外面砸了出去。

“干什么！”母亲的眼球都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小高，辛苦一下，赶紧帮他捡回来。”

小高赶紧向外跑去。

“扔了，还有什么指示？”

“你把手机扔了？我呀！真有本事！我咋不知道你是这么听话一个孩子呢？我让你扔手机你就扔手机，我让你好好学习给我考个第一名，你咋不听呢？”

“听了呀，能力有限，水平不行，考不上。”

“你是觉得你爸你妈挣个手机可容易呢是吧？你妈天天在外面给学生补课，一节课站两个小时才挣二百块钱，你算算，得站多久才能凑够你的手机。这么大的人了一点也不知道心疼父母？你可真有本事，现在还学会打老师了，下次是不是就该回家打我了？”

“那家伙也算老师？他算个屌！充其量就是条看门狗！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动手了就是我的错，你知不知道那条狗叫的多难听，他把你和我妈都给骂进去了。我才抓了他一把，妈的，还是打得轻，这种狗就得打服为止，不然他永远狗眼看人低！”虽然我动手不完全是为了父母，但是在我心中一回想起当时，父母一定是那个炸药包的引线。

“怎么就不懂事呢？哦，你觉得你打人对？不管他是干什么的，人家吃的是公家饭，代表的是学校。你就和咱这街上的城管一样都是些小混混，为什么没人敢动他们，人家穿那身衣服就代表了政府，你还能和政府作对？不懂事！简直不懂事！”

我顿时又觉得委屈，为什么父亲听不出我的苦衷。“那就让他随便骂？这次是骂你俩，下次是不是就该骂我爷爷奶奶了？再往后，咱家祖坟还让他刨了呀！”

“他骂你，你也可以骂他啊！你要是把他骂的动了手，那是他不对，我就敢去告他，让他拍屁股滚蛋！问题是现在骂人的是他，动手的是你，咱有理也变得没理了。咱退一万步说，他骂我，你让他骂，你爸能少块肉？我根本不会搭理他。可是现在呢，你没了学位证，你知不知道后果多严重？”

“我知道，我问过了。”确实，这件事当天就传遍了整个学院，导员亲自找我谈话，希望我趁着假期没结束，去找胖男人道歉，然后和他一起去找卢校长，只要胖男人给我求情，事情一定会有转机。但不论导员怎么说，我都拒绝了。人怎么能向狗低头？至于没有学位证的后果，按照导员的说法，唯一的补救机会，就是顺利考上研究生。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父亲的震怒连宿舍里的桌子似乎都感受到了。“没有学位证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这辈子算是完了！你彻底找不下工作了！将来你就和街边摆摊卖袜子的一样！”

“我就不信！我有知识有文化，我就不信得不到社会的认可！”我也在这边大吼起来，又回到了争吵的模式。母亲坐在我对面，不住的摇头叹气。

“认可？凭啥认可？你去找工作，面试官说看看你的文凭吧？你说被学校扣了，你张的开嘴？这还不如不说，你说你是个打老师的学生，谁敢要你？别的不说，咱就说小高，这都跟了我多少年了，为什么一直都只是个司机？你以为我不想提拔他？我特别想！可他就只有个初中毕业证，我跟省里面申请，根本达标资格都没有！你说说，没有文凭行不行？”

小高却在这时走了进来，我那个手机已经被他放在桌上，已经完整的拼凑回原样。“幸好是诺基亚，要是摩托罗拉，早完蛋了！”小高还有些庆幸的笑起来。

可我看着小高，当年刚从部队出来就跟了父亲，如今也是年近三十的人。脸上的青涩早已不见踪影，展示出来的是我不具备的成熟魅力。我只好改变了说话的方式，“他没上过学，我上过，我就不信靠自己的双手，干不出属于自己的成绩。”

“有信心是好事，但是你也不掂量掂量，现在满大街都是本科生，值钱？一点也不值钱！父母又不是供不起你。你要是真有这个决心，为什么不专心学习，一口气念到博士。等你出来，你还用自己创业？多少人抢着要你！还有你这个老师，别要说打他，或者说他打你，他要有那个资格见你都算他本事大，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我看着小高放下手机后又退到母亲身旁，还不时打着手势提醒我好好说，别和父亲吵架，我突然就觉得，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善良的人永远在做着卑微的工作。而那些身居高位的，又有那么多是人面兽心。

“爸，咱也别东拉西扯了，你就说你什么意思吧？事已至此，我也不想给你们添麻烦了，大不了我去你公司从基层干起，你总不能不要我吧？”

“说的什么狗屁话！你来我公司那算个啥？你是多么优秀的孩子，怎么能来我这里干那低三下四的工作？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记得和父母说。什么叫添麻烦，一家人什么时候都没有麻烦这一说。再说了，给你解决麻烦，不就是父母的工作？行啦，这个事我已经交代好你妈了，你听话，好好的，我就不信有人敢扣你的学位证，他还反了天不成！把电话给你妈。对了，以后不管出多大事，千万不敢再关机。”

手机被我送回母亲的手里，母亲接过去，低着头，不时地点几下。而小高，还在时不时偷瞄两眼宿舍，好像这是个多么令人羡慕的地方似的。

母亲一会儿就挂了手机，然后看着我：“我跟你说啊，你爸现在已经转了好几层关系，通过他的同学、朋友，又是省卫生厅、又是省教育厅，终于和你们的那个副校长通上气了。你再怎么惹你爸，你爸还是心疼你啊，刚才还一直叮嘱我，说你脾气倔，性子直，晚上就不要带你去了，怕你低不下头。”

“去哪？”我不明白母亲说的是什么。

“能去哪？见见你们领导，给人家赔礼道歉，先保住你的学位。你将来要是真有了本事，你去收拾他，也不枉你妈去替你低这个头。”

“我也去！”我倒要见识一下，天下的乌鸦是不是一般黑，到底有多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