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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2007年,5月8日
记得院长曾经和我们开玩笑说,不要以为山西大学、太原理工是山西最大的高校,其实真正最大、最有钱的,应该是我们医科大才对。他们那些学校,就只有个学校,而我们呢,有四座临床医院,这是任何一所学校比不了的。
尤其是我们的山大二院,1999年被评为“全国百佳医院”和全国“创建文明行业工作先进单位”,2002年获“全国百姓放心医院”称号,2003年获“全国医院感染管理系统抗击‘非典’先进集体”,2004年获“全国百姓放心示范医院”,“全国医院文化建设先进集体”。至于省一级荣誉,院长都不屑于介绍。
其实院长越是在台上骄傲的宣布医院所取得的成就,我们下面这帮学生就越清楚这意味着什么,那就是本科毕业后想进这所医院,没戏!但是如果你是想看病,那么,没错了,就选它!
母亲在我和李阳的陪同下,来到了山大一院的门诊大厅,顿时感觉空气中的氧气变得稀薄,宽阔的大厅极难找到一处安静的落脚点,挂号处前排起的长龙,只怕医生通宵也未必能处理完。而且有太多人似乎一周都不曾离开,空气中的汗臭味居然把消毒液的味道都盖了过去。
“阿姨,您和杨正在这里等一下,我上去看看我妈在不在,等我电话就好。”李阳很快就消失在拥挤的人潮里,留下我和母亲茫然的不知该如何面对。
“咋这么多人?要不你去问问能不能挂个号?”母亲虽然在课堂上威风凛凛,但是进了医院的病人就像进了公安局的嫌犯,说话总差着一点精神。
“妈,你以为呢?这人不管你是在哪里的,吃五谷杂粮难保不会生病。假如你是村里的,病了你就会去县里;县里你觉得不行,你还会去市里;市里你觉得还不行,那可不就得到省里来吗?咱山西共有十一个市,你想想,十一个市的疑难杂症往一处堆,那人能少得了?我告你吧,我都问了,就这里的专家号,提前一个星期就没了。”
我也不知道为何,此时我说话都有些骄傲,也许我已经默认自己是这里的一份子了吧。“妈,你这平时感冒都是白开水硬抗,怎么这次想起来到省城来看病了?”
母亲的神色变得更加黯淡,“你还记得你孔老师不?”
记得,那是我高中的体育老师。由于各科老师乐此不疲的瓜分孔老师的课,以至于我们都没见过孔老师几面。而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们上自习吧。接着包括母亲在内的各主要学科老师,都把体育课当自己的课用。“他咋了?过年见了一面,红光满面,挺好的啊!”
“上个月不在了。”
“啊?咋了是?”母亲的话我压根不敢相信。虽然孔老师不给我们上课,但是我印象中,每天早上,都看见他骑着自行车,一边骂一边撵着体育生在操场上跑步。而且全校一共五个体育老师,他是唯一一个身材没有走样发福的,学生们在背后也最佩服他。
“他今年总时不时说胸口闷,但是你也知道,他那体格,谁也不当回事儿。有一天早上他带着学生跑完步,说是觉得累,就没去教研室,回家睡觉去了。恰好那天孔老师的爱人有课,也不在家。等孔老师爱人中午回去,身体都硬了。”母亲说着说着又掉下几滴眼泪。
我也不知道此刻该同情孔老师,还是该心疼母亲,我觉得她似乎受了惊吓。“后来听他爱人说,那病发作的时候,就是几分钟的事,要是旁边没个人给送口速效救心丸,当时就回不来了。真的有这么怕?吓得妈妈前几天感觉心口疼,立刻就买了点随身带着。”
这时我也听出来了,母亲说的病是心绞痛,可惜我学识尚浅,也说不出太多门道,只能安慰她。“妈,您这就对了,千万不能讳疾忌医。有病就得到医院看,可不能像以前一样,一直拖、拖、拖,把小病拖成了大病。而且别总是不做检查,凭感觉走进药房,瞎抓两幅药就吃。最后钱也花了,病还没看成。这都是我们老师在课堂上讲过的,也是你们这代人的一个通病。”
“唉,以前不像现在啊,命贱。现在条件好了,人都开始惜命了。其实有时候也不是不看病,实在是看病太贵了,光抽个血做个化验就好几百,你说老百姓有几个看得起的?”
“不是还有医保呢?再说了,你们都觉得那小医院、私立医院便宜,其实你们才错了。大医院有国家补贴,民营医院全靠自力更生,说起来,他们成本更高。所以,可不敢相信街上那小广告,知道没?”
母亲愣愣的点点头,看着我这个仅仅在医院混迹了一年的儿子,欣慰的说:“还是生个儿子好,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你爸一听让他陪我来医院,吓得跑到外地出差去了。”
“不至于吧?我爸还怕进医院呢?”我似乎找到了父亲的把柄,差点开心的跳起来。
“不是我说他,有时候特别不是个东西。为什么有时候我难受也不去医院呢,你爸老不陪我,他进了这地方就害怕。当年你出生,也是你奶奶和你姥姥照顾的。别说产房,病房他也没进去过几下。”母亲的叨叨反而让她平静了不少。“还有他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喝多了,不小心在胳膊上划了个口子。去了医院大夫要缝针,你知不知道你爸说了个什么没出息的话?”
“啥?难道让大夫用创可贴给他糊上?”
“哪呀!他让大夫给他来个全麻!我在一边都听不下去。”母亲一脸鄙视的看着我,似乎我就是父亲的缩影。而父亲胳膊上的那条疤我是有印象的,大概缝针也就是八针的量,不会再多。
“你开始上临床了没有?学会缝针了没有?”
“没呢,现在学的都是理论,明年才开始动手上实验。”
“好好学,你爸可是对你易于厚望!”
“行啦!烦不烦!”正巧这时李阳的短信也到了,我赶紧带着母亲上楼。
其实心内科的门诊室就在四楼,但是也许是听了母亲刚才讲的孔老师的故事,我决定降低一点风险,放弃了爬楼梯的打算。电梯一共有六座,每一座面前都排着二十几人,而且当这二十几人被运走,很快就有人填补这个空缺。我和母亲足足等了三拨才坐上,其中还有一次是给一位病床上的手术患者腾地方。
出了电梯,李阳早已守候多时,只不过此刻他的身上,套了一件白大褂。“杨正,阿姨就交给我吧,你别说话,在后面跑跑腿就行。”
我忽然想起老师在课堂上说过的一句玩笑话,以后咱们的学生身体不舒服了,去医院找老师。记得穿一件白大褂,进去之后别叫大夫,要叫老师,这就相当于暗号,老师自然会照顾你们的。
我看着李阳搀扶着母亲,从楼道两侧脸色各异的人群中穿过,走到门诊室前,和小护士交换了一个眼神,就搀扶着母亲进去了。而那个原本被叫到号的妇女,有些不乐意地问护士。护士冷冰冰的提醒她:“这是急诊,没看见大夫给带进去的?”
虽然是为了母亲,但我心中依然有些愧疚,谁能想到这些人是不是一夜未睡呢?我的身后似乎被一支支飞箭射来,放如诸葛亮草船借箭的靶子,赶紧躲到一旁,低下头。或许别人看到我难过的神情,也会猜想母亲或许病的很重,能多一些理解,少一些谩骂。
十几分钟后,母亲就一个人出来了,我赶紧迎上去。“咋样了妈?大夫咋说的?”
母亲也像变了个人,似乎身轻如燕。“没事,大夫在诊室里给我测了个心电图。大医院就是好,小护士动作可利索了。不像咱那小城市,半天还扎不对地方。人家李阳的妈妈,拿着心电图看了一眼就说,没事,最近有点疲劳,回去多休息两天就好了。”
“李阳呢?他走不走了?用不用等他?”
“等等,人家他妈正给我写处方呢。人家说了,就在医院里买药就行。现在不像以前了,药品的价格都很透明,在外面还担心我买上假药。不起效果还好,万一吃出毛病来,可就坏事了!”
一听母亲是疲劳导致的,我心里也踏实许多,但是同时一股怨气也产生了。“让你少打点麻将你听呢?回去别玩了,下了自习,回家早点睡。”
“你可冤枉妈妈了,我最近都没打,最近是为了你妹妹的事,可把我累坏了。”
“谁啊?”
“还有谁,你小姨的姑娘,这孩子,没法说。你俩不是感情挺好,当哥哥有时间了打个电话多安慰安慰。”
“阿姨,药都给您开好了,我妈把用法用量都给您标注出来了,您按照上面的说明吃。有什么问题,随时过来。杨正自己人,您甭客气!”
“李阳,一定替我好好谢谢你妈妈!这可是救了阿姨的命了,我路上还担心,是不是要做手术?这下我就能安心回去了,放假了来和平玩,让杨正带你好好转转。”母亲十分开朗的笑着,而我却担心起了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