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2010年，11月7日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五星大酒店，并不是五星级酒店，更准确的说，是否参与过星级评定都是未知数。但是，它偏偏起了这样的名字，让不少人产生了错觉。后来火车站的衍生产物包括“三星宾馆”以及“名牌酒店”，都算得上照猫画虎之作。

包间里，祖父依旧位居正中，父亲和母亲并坐左侧，右侧留下的两个空位是我们的。看样子是个六人包间，距离门口最近的椅子被撤掉，方便服务员传菜。我还没来得及介绍，刘一突然嗓门亮开，“爷爷好！叔叔阿姨好！”

“哦，你好！”父亲轻轻挥起的手掌很有点国庆阅兵的风范。

祖父笑着点头，左手轻轻指向椅子，“快坐下，累了吧？”

我发现祖父并没有挂吊带，右手只是不自然的弯曲着搭在身前。我就近坐在他的手边，而刘一紧紧靠着我。一路上开着玻璃肆意的吹风，相信刘一身上那股不属于她的气味已经散去，同时期望那股味道不要飘到我的衣服里去。因为，确实有点恶心。

“人齐了，那就抓紧时间上菜吧？”

“我去！”刘一屁股都没捂热椅子，就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这就是你的小对象？不错，挺大方的一个姑娘。”我心里美开了花但却不敢显露出来，因为我发现父亲的眼光有些异常。

“吃了饭让你妈陪着她去买件衣服，身上穿的那是啥啊！”父亲轻轻弹着裤子上可有可无的灰尘，眼睛都懒的看我。

我大概猜得出问题出在哪里，倒不是刘一的外套上有什么奇形怪状的图案惹人反感，或许仅仅是因为敞开的领口过大，两根裸露的锁骨，让父亲觉得有些暴露，有失风化。

不到一分钟刘一就回来了，不过我们的对话也结束了，一切就像从没发生过。

“刘一，住的地方安排下了吗？要不就在这里住吧，这家酒店的老板和你杨叔叔认识，打个招呼给你安排个房间吧？”

“谢谢阿姨，我来的匆忙，一切都服从叔叔、阿姨的安排吧。”

我注意到父亲低压的额头，一抹头发遮盖不住的嘴角又在撇着嘴冷笑。

这顿饭吃的无声无息，筷子和盘子碰撞发出的声音都被一种无形的能量带走了。我尽量勤快的把桌子上每道菜，一些小块的颗粒盛进祖父的小碗里，方便他用不熟练的左手拿起勺子送进嘴里。刘一也总是在我给祖父夹菜的同时把一些菜放进我的碟子。母亲时不时也问些“摸底”的问题，虽然我已经坦白交代，但是让刘一亲口重复一遍，听上去似乎更令人信服。

而且听到刘一的家乡，祖父也来了兴致，“你们那个地方我去过，那还是二十多年前，到你们那教育普查，交流学习。我们这个地方的人去了很多都水土不服，有的拉肚子，有的拉不出来。”

“爸，您说的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会儿还没这俩小东西了。现在都喝的是自来水，您那会儿都是井水。”母亲转而又问刘一，“小刘，还想吃点什么？阿姨不知道你的口味，点的不多，你再加点什么吧？让服务员把菜单给你拿进来。”

本来五个人吃五个菜是足够的，但这样的饭店往往喜欢讲究“摆盘”，盘子里有一半的江山被萝卜雕刻的月季花，或者廉价的巧克力画的一叶扁舟占去了，剩下的那点东西，要是我冒着下颌骨脱臼的风险撑开嘴，都不超过两口的量。

“不用拿菜单了阿姨。”刘一说完这话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让你点，你就点，我也没吃饱。”

“那就来个尖椒土豆丝吧？量大。我这乡下人就喜欢吃个实惠！”说完又跑出去叮嘱了一声，匆匆回到座位。

“土豆丝好啊！土豆中含有丰富的膳食纤维，有助促进胃肠蠕动，疏通肠道。我年纪大了，你们那个奶奶，她就建议我经常吃土豆，拍宿便清肠对身体有好处。营养成分非常全面，营养结构也较合理，含的维生素C是苹果的4倍左右，还能降血压，好！吃土豆好！”爷爷说的这一通道理，连我都未曾听闻。

母亲笑呵呵的得意的对刘一说：“爷爷年纪大了，现在就喜欢看点养生的书籍。而且别看爷爷年纪大了，头脑特别清醒，不像阿姨脑子笨，看了转头睡一觉就忘了。爷爷可是咱们家最聪明的人！”

“是呢！一看爷爷就是特别有气质的人！”刘一对着母亲连连点头，然后冷不丁端起水杯，“爷爷我这次来的匆忙，下次我一定给您带点我们那的特产，我以茶代酒，祝您健康长寿！”

祖父有点措手不及，竟然条件反射一般准备用右手举杯。我担心祖父，赶紧抢先一步将杯子送进他的左手。

“没事。”祖父语含感激的对我说，然后我身边的一左一右，都喝掉了杯子里的菊花茶。记得选修中药学的课程里提到过，菊花有疏风、平肝之功。

“爸，你还是应该少吃土豆，因为这里面淀粉比较多，吃多了怕你血糖高。要不让孩子们先吃，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也行，我饱了。那就让他俩消停点，咱们先走。”

“叔叔、阿姨，我也敬您二位一杯茶吧？”看着大家缓缓起身，刘一仓促中把水撒到了手中，险些连杯子也打碎。

“好！”父亲拿起早已凉透的茶水，举至平齐胸口的位置一顿，连贯的向嘴里一送，“杨正你跟我走，一会你送爷爷上楼，我就不上去了。让你妈和小刘在这慢慢吃，吃完想休息就上去开个房间休息，不想休息就打个车买买衣服。第一次来，就当我们送的一点见面礼。就这！”说完谁也不看，父亲蒙着脑袋把衣服搭在胳膊上冲了出去。或许是为了结账，或许是提前热车打开空调，或许是受够了。

我迅速把挂在椅背上的拿起，两只胳膊穿进袖筒后就去角落的衣架上给祖父拿外套。刘一也早早起身贴在墙边，双手并拢叠于小腹之上，一动不动。直至我们三个男人走出包间，我才听到再次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

坐进车里，三个人都没有话说。祖父早早的闭目养神，而我心中着实忐忑不安，因为不清楚母亲和刘一的第一次独处会说些什么，我现在的日子简直就是步步惊心。而在车里的沉默，我相信是黎明前的黑暗，因为父亲已经不止五次透过反光镜和我的眼神碰撞在一起。

把祖父送回家，看他安然的躺下，我才退出来。父亲和车都在等我，我做了个深呼吸，才钻进车里。

“你接下来去哪？”

“不知道，要不我去陪她俩逛街吧。”

“一点出息没有！一个大男人，逛什么街？你看你妈，啥会逛街不是连自己的、我的，甚至你爷爷的都买下了。尤其，给你爷爷买的衣服特别合身，连你姑姑也比不上，都不用试。这还用我陪？男人应该以事业为重！”说完父亲才忿忿的点火。

“爸，时代不同了。”

“再不同也没见谁家的姑娘一声不吭往男人家里钻吧！有没有个样子了？”父亲的手停在挂挡器上，“没有个规矩！以前，都是男方到女方家提亲，女的才在家人的陪同下来男方家认门。你这倒好，省下不少环节啊！这是她自己要来的还是你让她来的？”

其实谁主动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但是哪个答案能让事情的后果少一些危险是我要考虑的。

“疯疯癫癫的，看着倒是文静，办事利索，有眼力，嘴也甜，哄的你爷爷挺高兴。我跟你说啊，想玩，你带她到处转转，这都无所谓。我和你妈说了，买衣服，花多少钱都行。晚上，你给我规规矩矩在家呆着。你在外面我管不了你，回来和平，你要是敢和她在外面瞎混，有多远你给我滚多远，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那会儿我二哥带着他以前的对象来的时候我看你也没这么大反应啊。”

“你能和你哥比？你哥人家现在好歹也算个国家公务员，你算啥？我倒不用像你大伯逼你大哥那样，非得考上什么学历才同意，你好歹自己混出个样子吧？别到时候人家混出来了你还没混出来，吃软饭，听着都寒碜！”

车子最终载着我们父子二人回到了家里，然后二人一声不吭各自钻进自己的房间，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