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2011年，5月1日

母亲肩上搭着一条父亲托人从上海买来的纯棉暗红色披肩，不但未能穿出上海女人高贵典雅的气质，反倒越发显得身体赢弱不堪。其实母亲的体重在最近药物的刺激下，是明显增长了不少的。

可是走进包厢，发现连祖父也穿着半袖衬衫的时候，母亲严密的包裹瞬间引来所有人的关心，而这份关心恰恰是母亲认为的多余之举。我和刘一护在母亲两侧，陪着她稳稳坐下，我明白她其实第一反应是想去看看大嫂怀里的女婴，但可惜她是带病之身。即使这病不传染，也不想引发别人的不满。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大哥现在正在西安打拼，而西安是我国有名的凤城，而那个大眼睛的美丽婴儿，大名就是灵凤，可谓缘分天注定。

紧随我们身后的，就是二哥一家。我虽然知道二嫂怀有身孕，但时间尚短，目前看不出一点征兆。据说怀孕初期的女人都要十分小心，不过二嫂进来的时候，手里正吃着冰激凌。这一大家子，似乎很久没有人员这么齐整过了。可惜小叔一家依旧缺席，而父亲临时有事去了太原，母亲说是接受五一表彰。

“来吧，进来都坐下，不要都站着。”祖父难得发号施令。

“今天把大家都叫来，一个是因为杨伟带着孩子回来了，让孩子跟大家见个面。另一个，就是晚晴生病之后，我一直没有来得及去看望，今天就算是一举多得，祝你早日康复啊！”大伯举起了面前的酒杯，而其他人的，也早早就被添满，不论是否出席。

“妈，要不我替你喝吧？”我在母亲耳旁轻声嘀咕。

“不用。”母亲脸色红润，却不是因为高兴，同样是药物的刺激。十分有力的站了起来，稳稳举起酒杯，“谢谢大哥！借着这个机会也跟大家说一声，我没事，按时吃药，保证休息，请大家放心。”

“那就好，那就共同举个杯！”祖父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相比之下奶奶倒是身手敏捷。

母亲举着的杯子，终于在祖父之后，轻点了一口。毕竟她的药，是十分忌讳酒精的。即便如此，我也认为母亲有些不自重。明明大家都明白她的特殊处境，又何必勉强自己博得大家的认可，那点虚礼在健康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大伯兴致确实不错，饮下半杯，然后看一眼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宝贝孙女，“给你尝尝吧？”说着就用筷子进酒杯里蘸了一下，凑到了灵凤的面前。

谅是小儿无知，当真抻着脖子去舔。不出所料，肥嘟嘟的笑脸咂巴了两下后，顿时变作嚎啕大哭。我也皱起眉头，从专业的角度来说，婴儿的血脑屏障还未形成，这样的玩乐最好不要存在。大嫂直接放下手中的筷子，把灵凤的头紧紧贴在自己的心口处，好像母亲的心跳是女儿最好的镇静剂。

大娘的皮肤看起来确实干燥，就像刚从沙漠中旅游归来。她紧张的从椅子里抽出身子，走到大嫂的身后，试问，“要不你先吃，我替你抱会儿？”

“没事，妈，你和爸赶紧坐下吃，我没事。”大嫂言语中的真切，让人不容怀疑。

“快坐下吧，在家都不让你抱，出来能让你抱了？奇怪呢，非要去自讨没趣，有意思？”大伯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压制过的沉闷更像是饥饿的猛虎。

大娘脸上尴尬的一笑，慢慢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是想着让她赶紧吃口饭么，我又不怎么吃。”

确实，大娘似乎多数时间都是在喝茶杯里的开水，而且当热气不再升腾的时候，就会把水泼到身后的地上，然后从自己的保温壶里，再倒一杯出来。

“不吃你也坐着，走来走去，这么喜欢当服务员那你出去当。”大伯的话，在我听来有些重了，但是大娘却没有生气的意思。而大哥，同样十分平静的吃着自己的菜，似乎他只是一个观众，舞台属于他的父亲。

而大嫂始终在用笑脸迎来送往着每一个人的关心和问候，像是站在十字路口的交警一样。偶尔看一眼大哥，也是满含深情的，似乎担心她的男人吃不饱一样。相反，二哥还停留在新婚的甜蜜一样，总是主动的给二嫂夹菜。

要说今天的菜也有趣，这是一家新开的主题菜馆，特色就是一个字，蒸。如今市面充斥了太多地沟油的新闻，让渐渐爱上养生的长辈们心中颇有顾忌，而蒸，可以真正做到不用油。而且桌上几乎不见肉，都是蒸南瓜、蒸土豆、蒸茄子、蒸豆角等等。我吃着嘴里像棉花一样的东西，怀疑这一桌是专门为灵凤点的。当然，祖父也是这一桌子的受益者，因为他嘴里，现在能用的牙，已经不足二十颗。

吃着吃着，灵凤也似乎从刚才的恶作剧中缓过了精神，又露出笑容。这时，大伯又把脑袋凑到跟前，“宝贝，叫爷爷！”

我忘记了婴儿构建语言的能力在多大，不过就算知道也没用，因为我并不清楚灵凤的准确生日。可是，人生总是有那么多的奇迹，灵凤真的张口了，靠着舌头和上下颚以及嘴唇的夹击，说出了两个字：“姥姥！”

大伯脸上的肌肉似乎瞬间换了好几套方案，最后还是维持着笑脸。“唉，还能只和姥姥亲，叫个爷爷，爷爷给红包！”

大嫂也想给大伯找回点面子，一点抖动着手臂，一边指指大伯，“快，叫爷爷，爷爷给红包！多好啊！”

“抱抱！抱抱！”灵凤这次的发音倒是准确无误，同时仅仅搂着大嫂的脖子，把脸埋进了大嫂垂在肩膀的发梢里。

“行啦行啦！小气鬼，不叫就不叫，红包一样给啊！”说时迟那时快，不知怎么的，大伯手里变出一个红包，塞进了婴儿莲藕般的小手里。

可惜，小家伙似乎不清楚手里的是什么东西，也可能是红包太重了，被她的小手无情的甩在地上。大伯嘿嘿一笑，“有意思！和你爸爸一样，给钱都不要，好！有本事才有脾气。”弯腰拾起后，放在大嫂面前。

“谢谢爸！”大嫂赶紧致谢，大伯却已不再言语。而之后，姑姑和母亲，也分别拿出了已经商量过的红包，纷纷塞到了大嫂的手里，当作见面礼。

“哥，下午有事没？”二哥趁着桌上安静，赶紧问大哥。

大哥看一眼大嫂，大嫂说：“没事，我和孩子在家，妈也在，你们兄弟出去玩会儿吧。”

“要不咱下午找个网咖一块耍耍？”二哥兴奋之余，似乎忘记了姑父还在一侧。

果不其然，听到那个字后，姑父同样闷声说道，“就知道耍。”但是却不像吃人的老虎，反而像是无奈的公牛，只能套着犁继续耕种。

“就是，你哥都当爸爸的人了，才不和你们这些小屁孩一样呢。”姑姑赶紧解释。

“那个什么吧，咱下午就到处转转，正好大哥，我们俩，三儿两口子，五个人一辆车。晚上咱们去吃烧烤，听说南边新开了一家，特别火！去晚了就没有了。”二嫂也兴奋起来。

“烧烤？可不敢，那里面都是苏丹红，瘦肉精，你可不能吃，要吃让他们几个吃。”姑姑担心的看了一眼二嫂的肚子。

我也侧头看了一眼母亲，母亲笑盈盈的，“去吧，妈回家睡觉。”

我注意到，祖父全程都只盯着自己面前的菜碟，对身边的任何讨论，都不发表任何看法。想着祖父也是年过古稀的老人了，子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接着仔细一算，祖父今年七十二，那么明年就是七十三，所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难道是这个原因，祖父的脸色才会那么差吗？

直至临走，祖父才像是如梦初醒，拿起酒杯对着母亲说了一句：“晚晴，早日康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