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011年，7月1日

晚上我捧着一箱子水果，箱子最上面还放着一个塑料袋来到了二哥这里，袋子里装的是我给他买的裤子。我实在摸不准他的胖瘦，只好到体育用品店按照运动员的标准拿了一条宽松的训练裤。

一进门，姑姑穿着粉红色的麻布长裙瞪大了双眼，“嘿呀，浪费钱！去你大伯那没有，我这里吃不了，给你大伯拿过去吧。”

姑姑越是这样说，我就越坚定要把东西放下。而且，这一箱子的水果里，是我专程为二嫂准备的，里面的核桃、葡萄不管是不是应季的，下了肚应该比市面的饮料和保健品更有营养。

客厅里，姑父穿着黑色的睡衣睡裤，手里捧着一卷页面发黄的书，正在津津有味的品读。看见我来了，也只是稍稍侧头打了个招呼，“杨正来了，等一下啊，姑父看完这一页。”我甚至有些惶恐是否打扰了姑父专注的精神。

二嫂穿着洁白的连体孕妇装，却并没有因为整日大鱼大肉的进补而显得身材膨胀，反而小腹处微微的隆起看起来有些像是塞了个枕头在演戏。“我给你叫你哥去啊！”

“我哥呢？”姑姑家的结构最大特点就是除了卧室和卫生间，所有的角落一览无余。

“还能在哪？玩游戏。就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你也进去玩会儿吧。”姑姑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一次性拖鞋，上面还印着酒店的名字，我猜想应该是姑父干的，二哥是看不起这样的小买卖的。

我拿起袋子走进卧室，险些和二嫂撞个满怀。二哥还是坐在电脑前，我远远的就注意到，他的键盘和鼠标又换了。“三儿，等我一下啊，正和兄弟们做任务呢。”

我坐在旁边的小矮凳上，把袋子放在他的脚边。“哥，给你买了条裤子，你试试大小，不合适拿着发票去换，好歹是‘对勾’的。这是，又换了新装备了？”

“可不是！这鼠标的灵敏度很重要，有时候胜负的关键就在那0.1秒的延迟。”显示器里一阵绚烂夺目的彩光之后，二哥激动的踢到了脚边的袋子，这才反应过来。“不用啊，三儿，那有个啥，还专门给我买裤子，你自己拿回去穿吧。我单位发的裤子多，洗洗还能穿。就算不能穿，扔了就扔了，马上又要做秋装了。”话是脱口而出，但是眼睛却始终死死盯着屏幕。

“弟弟来了，也不知道出来，就知道死盯着那个电脑，一点当父亲的责任心都没有！”姑父突然在门口出现，发出沉闷且沉重的怒吼。

“没事，姑父，我哥现在确实不能停。这也是讲究团队的一个东西，他一退出，影响的是一群人的成果。”我轻轻拍拍二哥的肩膀，向门外走去。二哥光着膀子没有衣服的束缚显得又胖了，似乎得把肚子上的赘肉提起来才能解开短裤上的绳索。这样下去，估计以后系鞋带也得让二嫂帮忙了。

“还团队？一群狐朋狗友，算什么团队。真要有个什么事，大难临头各自飞！一点长进也没有，没出息的东西！”

记得姑姑说如今这对父子是冷战，难道是我的到来点燃了那条被遗忘的引线？“那个，姑父，正好我最近看书遇到点问题，向您请教一下。问我爸，他也不懂，让我来问您。”

“来，咱们到客厅坐下说。”姑父瞬间多云转晴，引着我到客厅坐下。也不管姑姑还看不看电视节目，直接掐断了电源。“说吧，最近看什么书？我看过没有？”

其实我只是一时情急想给二哥脱难，此刻当真把自己搭进去了。虽然最近看了一些小说，但跳不出武侠的圈子，说这些，偷鸡不成蚀把米。情急之下，我突然把希望寄托在了名著之上。“姑父，这段日子看书，一些人都建议我再看看四大名著。这里面除了《红楼梦》我没看过，其他不管是电视剧还是小说，我都看过。一直反复看，也没什么意思吧？你觉得我主要的关注点应该在哪？”

“你确定你看过四大名著？你看的是什么版本的？”姑父就像听了一个优雅的笑话，露出了牙缝里还塞有烟渍的门牙。

“就是我爸小时候给我买的那些。尤其是《西游记》，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电视里不也总是重播嘛，我都快背下来了。”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电视剧里拍的那些，都是糊弄小孩子的。你爸给你买的，也是小孩子看的，你跟我过来。”姑父起身将我带进了他的卧室，床的一侧摆着的是衣柜，另一侧正对着的，则是书柜。这书柜摆在家里相比也有二十年了，想当初姑姑一家搬家的时候，这似乎是姑父最沉重的宝贝。

打开柜门，姑父伸手从里面拿出一本书，正是《西游记》。这本书看上去包装简单的不能再简单，而且长期的无人问津，即使躲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也攒下了不少灰尘。而那个空缺的位置两旁，正是剩余的三大名著。姑父甚至有些痛心的说，“我这些好东西，也不知道给谁留呢。没出息的东西，一年也不会打开一次。”

我接过书，到客厅里轻轻吹了一下浮尘。打开第一页，是一篇序，序中所言与我印象中的《西游记》似乎并无关联。而且第一页赫然还印着一枚章“原野印”，行书字体，鲜红的墨似乎逃避了岁月的侵蚀。翻到正文处，讲的又是天地初开五行之术，虽然有些古文功底，也觉得佶屈聱牙、头昏脑胀。

“你看看，和你以前看过的一样不一样？”

姑父明知故问，我的表情早就说明了一切。“不一样！”

“你要是感兴趣，就拿回去看吧。看多久也行，看完记得还我。四大名著，那可是我国文学的宝库啊，里面涵盖了方方面面，帝王将相、市井无赖、妖魔鬼怪，无一不包，就像一本百科全书。但是呢，也别想着都看懂，人不可能有那么大的精力和能力。尤其是《红楼梦》，为什么还有专门的红学研究会，就是因为太深奥。刘心武这个人你听说过没有，这个人看了一辈子红楼梦，那个见地，可比什么专家学者强多了。”

“没有。”我连《红楼梦》都没看过，哪里知道研究它的人。

“读书除了要有广阔的覆盖面，具体到某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是有必要深刻的挖掘一下的。在挖掘的过程中，也可以借鉴一些别人的心得体会。不是要让你认同别人，而是要让自己有更准确的自我认识。既然你对《西游记》印象深，那就先看这个，深入浅出，慢慢来。读书和习武一样，要的是功夫，功夫需要时间来磨炼。这本书作为明代四大奇书之一，也是在全世界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一本。但是其中真正的含义，是对宗教的讽刺，这个你自行体会吧，有什么地方想要和我探讨的话，到我办公室去找我也行。”

我把书放在手里把玩，翻到了尾页，上面写着一句话，“以最少的钱，买最好的书”，眼光向右下角一扫，天呐！这本书几乎算得上古董了，94年出版，当时售价仅8元。现在，我上大街吃碗牛肉面也不止这个价格。

随着拖鞋啪嗒啪嗒的声响，二哥挠挠乱糟糟的头发。“三儿，吃饭了没有，要不吃了饭再回吧？”

“就知道吃，真是个猪。”姑父闷声斥责，似乎声浪都被我的耳朵吸收掉了。

“不用了，刘一在家给我做了饭了。”我总不能说刘一刚结婚就和我闹别扭吧，徒让人耻笑。

“你瞧你，咋不带上媳妇一起来了。来，来我这个家坐会儿。”二哥回头又向自己的卧室钻去。

我手捧着姑父的赏赐，姑父微笑着摆摆手，又拿起自己的那本书，书里还夹着一片压制过的枫叶作为书签，着实带着优雅的味道。

“跟他有甚好说的，一天到晚瞎哔哔。”二哥进了卧室方才唠叨，“对了，三儿，你去试试我的椅子，可舒服了，我从网上买的，说是人体工程力学的，你学医的，你应该懂。”

“我真不懂！”我不好意思在二哥面前表露知识，就好象是故意嘲讽他的无知一样。他说的人体工程学，虽然是研究人在某种工作环境中的解剖学、生理学和心理学等方面的各种因素，其实严格来讲不属于医学的范畴。

“你躺上去试试呗！”二哥这股热情要是放到传销组织里，估计陌生人也得上当受骗。

我躺上去，觉得脊柱的三个弯曲都被完整的托和起来，说不清的受用无穷。“哥，你太会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