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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011年,7月1日
出门之前,姑姑还特意叮嘱二哥,让他抽时间到我家来学习学习,看看我们两个人没有父母的照顾是怎么生活的。我只觉得,要想学会飞翔,就要做好摔死的准备,仅此而已。
回到家里,刘一躺在沙发上靠着抱枕,看着电视上我叫不上名目的爱情剧。看见我回来,也不搭理,拖着鞋踩着跟儿向厨房走去,一张巨大的圆饼已经摊在案板上。刘一拿起大哥托人给我们带回来的刀具,手法娴熟的操持着。一会儿的功夫,两碗热腾腾的拨刀面就上了饭桌。
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我看着有些发青的面色,面条里似乎还有些黑色的点点,情知这里面一定加了豆粉。“哟,以前在太原的时候咋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手段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听过?以前就一个电热锅,你指望我能做出什么来?吃你的吧,吃完有事跟你说。”
这若是在革命年代,我就是个叛徒。就着西红柿鸡蛋的卤子,我已经忘记了昨日的“深仇大恨”。“没事,一码归一码,咱这人讲究的就是恩怨分明。说吧!”
“行,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啊!别嫌我坏了你们家的规矩。”
一听这话我就知道不妙,我们家的规矩并不是说吃饭的时候不让说话,而是不让说扫兴的话。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长短是个死,不如来个视死如归。“你说吧。”我只希望血液把氧气都集中消化道的周围,而不要去拨弄我那过敏的脑神经。
“咱什么时候要孩子?”
“啥?”我腾的一下就把碗放在了桌上,胃里面就像被一个塞子堵住了入口。“结婚之前不是说好了,暂时不考虑这事。这是谁的意思,你妈的还是我妈的?你自己能不能有点立场!”
“老公,这不是立场的问题,这是传统。你见过有几个家庭不要孩子的?现在那么多生殖医院开起来,还不就是因为有的人想要孩子还要不上。我没说现在就要,但是总不能永远不要吧?这要是时间长了,街坊四邻说起了闲话,不是你有病就是我有病。”
“谁叨闲话谁有病!不是,我就不明白了,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随大流了?怕别人说你就要孩子?那要是别人生二胎,你是不是也要生二胎啊?别人生一窝,你也生一窝?结婚之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是,我变了。”刘一也把自己的筷子轻轻摆在一旁。“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今天早上睁开眼开始,我觉得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好像我们才刚刚接受了成人礼,从今往后我们不但不能依靠父母,更要学着成为别人的依靠。你每天上班,我在家一个人,就想有个伴儿。父母总有一天会离我们而去,只有孩子,才能支撑起我们的未来。”
刘一说的话其实我也并非全盘否定。确实,今天早上醒来之后,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问题,就是二十年后,我是否能够供得起一套独立的住房?这样的想法,比订好时间的闹钟还让人更快的从被窝里钻出。而且,脑子就像被人用双氧水漂白过一样透明,这个念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埋下了种子,此刻才从坚实的土地里钻出。而且,一切都发生在一夜之间。
“就算你想要孩子,我不同意。我们现在没有基础,要孩子是个长久计议的事儿。要知道,现在养孩子不比过去。以前我和我大哥、二哥三个人在爷爷家,有奶奶看着。那会儿虽然穷,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过年分鸡腿搞不好还要打架。但是最起码,我们能活下来,你看现在。我那一个月工资,还不够你住院生孩子呢。万一真有了孩子,生下来谁看,你不上班了?我妈已经指望不上了。”想起母亲,我似乎有点哽咽。
“你妈说了,她可以雇人,雇人照顾孩子。捎带着还能照顾了她,大不了多出几个钱。”
“这话你信?”
“说实话,我不信。但是我妈走之前说了,她到时候愿意过来帮我照顾孩子。”
果不其然,一定是因着什么原因,才会有这样的结果。“你妈?你妈我也不指望。你弟已经跟我说了,很快他也要结婚了。而且人家结了婚就要孩子,到时候你自己说,你妈是当姥姥照顾外孙合适,还是当奶奶照顾孙子合适?傻子都明白这个道理。”
“没人就没人!我不上班了,我自己带!”刘一就像受了刺激的母狮子,突然大喊一声,我真担心惊扰了邻居。
“你小点声,好好说。我可告诉你,虽然我爸让我稍晚些时候再告诉你,但是我觉得现在让你知道,你有个准备也不是坏事。我妈现在身体成了这样,班肯定上不成了。趁着现在有政策,我妈提前办理退休,你作为有资格的家属,可以顶上去,到一中去,谋个职位。你总不能还没上两天班,就嚷嚷着请产假吧?这样传出去影响也不太好。当老师和干别的一样,别人都指望在你能踏踏实实干点活儿。如果请了个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就把中间人的脸也给抹黑了。”
“我不这样想,我觉得既然有这个机会,那么我趁年轻,就要赶紧上班。然后,老师的产假比较长,又有寒暑假,我算好日子,连着休,说不定能整整休息一年多的时间。而且,你也得为我着想,年轻的女人恢复快,我也不想拖着个臃肿的身子走向讲台。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什么叫我不要脸?”突然,我反应过来什么。“等等,你先别扯那么远,我还没答应要孩子。咱先说工作的事,一定是先把你的工作都稳定下来,再谈其他。”刘一不知怎的,突然哭了起来。我也并没有说什么过激的话啊?“好好的,哭什么?”
“我就是想我妈了!”
“咱不是说好了,趁着明天就是周末,我跟你回去。但是不能多呆啊,我还得尽早回来。我妈这回生病,我也看出来了。虽然钱这块,我爸什么都瞒着我。但是我自己是学医的,药物什么的我自己清楚。国产药和进口药的差别在哪,不是单纯的价格就能体现出来的。这要是给了我,进口药不给报销,国产药副作用大,我妈就得等死,还好我爸有本事,能扛住。所以,女人可以丑,男人不可以穷。我决定以后要加班加点的干,争取早日上到我爸的位置。”
“明天咱们咋回啊?而且两天的时间不够吧,最少也得三天。你别忘了,我们那边还没请客呢。我妈说了,村里就我一个大学生,我出嫁必须风风光光的办,要摆三天流水席。你就和你爸说一声,咱们多请两天假行不行?”
此刻我非常矛盾,过去我从来不把钱当作一回事儿,而如今却突然发觉自己钱到用时,捉襟见肘。“现在都讲究节俭,你不能和你妈商量一下,别那么浪费,摆一天不就得了。再说了,现在满大街都是大学生,谁还拿这个头衔当宝贝呢。”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当宝贝?这是父母对儿女的心意你懂不懂!你别说我,你看看你爸,咱结婚的时候,婚车不敢用好的,拱门不敢搭。但是上的菜和酒,不都是用的最好的?”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温和的说服刘一。但是刘一已经放下了碗筷,奔进卧室收拾起衣服来了。本来敬酒服是租的,后来一问价格,租三天都够买一件新的了,干脆也买了回来,大不了穿完扔掉。我正在犹豫,手机响起来,是父亲的电话。“定了明天回门了吧?那我就让小高准备准备,把车洗干净。后备箱也放不下多少东西,我给了小高两千块钱,到了那边,找个大超市,把米面油这些东西都买上。不够了再要,我随时给你打钱。”
“爸,我怕时间不够用,要是我周一回不来,你替我打个招呼吧?”我比上学的时候向老师请假还紧张。
“那这样吧,明天小高把你们放下,然后他先回来。周一我还想让他拉着你妈去趟太原,听说北京那边来了一个专家,让人家给你妈看看。”
挂了电话我就冲着卧室喊,“请了假了,想呆几天呆几天!”但是心里明显是在怄气。再看眼皮底下的面,在碗里已经熔成一个疙瘩,倒进去再多的开水,也化不开了。我端着两个半碗面,走进厨房,倒进了垃圾桶。
刚出来,手机又响了,是祖父的电话。“看电视了没有?”
“没有啊,爷爷,怎么了?”吓得我赶紧把电视机打开,慌乱的在沙发的缝隙里寻找遥控器。
“赶紧看电视,今天是建党九十周年,有国家主席的讲话。随后这些讲话都有可能是考点,注意听着点。有机会,还是应该考考公务员。”
我默默的答应着,心里却想起了中学的那篇课文,《范进中举》。电视里,在金碧辉煌的人民大会堂里,所有的人西装革履、油头粉面,一切都像是在谱写着盛世太平。但是,一介草民的我,除了能够瞻仰以外,想起母亲却只能摊摊手。我关掉电视,到水槽里洗碗去了。手泡进冷水里的一瞬,右手传来一阵剧痛,可是灯光下,那道伤痕早已看不出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