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2012年，10月28日

上午十点多门铃被按响，我和刘一都十分诧异，最近的日子里，我们从来没有过客人。推开门，更诧异的是发现门外站的，竟然是母亲。我不禁赶紧把母亲让入屋内，同时犹豫着要不要关门。“妈，我爸呢？”

“走了，把我送到楼下就走了。”母亲解掉脖子上的围巾时我已经从鞋柜里拿出了给她买好的拖鞋，这双鞋在孩子回家后我们就买上了，今天才第一次迎来它的使命。

母亲赶紧搓搓手，“我孙女呢？睡呢？没有？”

“刚才还在卧室睡，不知道醒了没有，你进去看看吧，声音小点啊。”母亲的声音在密闭的房间里不断回荡，墙壁围成的是她的天然音箱。

“哪能那么娇气！就像你哥家孩子似的，稍微有个人走动就醒了，那还要把大人累死呢。前几天我说好心给你姑姑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孩子吧，人家说铃声把孩子吵醒了。你们就够娇气了，可不敢把下一代养的还不如你们。去火车站看看，那民工抱着孩子，该怎么睡怎么睡。”母亲挑衅一般提高了音量。

“人家那是没办法，咱们既然有条件，何必要自讨苦吃。你们还天天强调起跑线，怎么到了我这又成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了？”

“你看你这个孩子，一点也不了解大人的苦心。好坏话我都得给你说道，我这个做奶奶的就算仁至义尽了。至于怎么选，那是你的事。”母亲对着屋内扫视了一圈，“小刘妈妈呢？”

“回家了，家里有事，周二回来。”

“啊？走了几天了？”母亲瞪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似的。但好歹压下了声音，不算太傻。

“周四下午走的。”

“那这两天你在家照顾孩子？倒是锻炼锻炼你也好，养儿方知父母恩。她妈回家干什么去了，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我没问，我也没必要问，这都是人家的自由。”

“给咱好好看着点孩子多好！回家，她回家能有什么事？又不上班又不下地，什么事能比我孙女重要？”母亲穿着拖鞋走了两步，“你这个地可是够脏了，就不知道拿个扫把扫扫？早晚没事就得拖一遍了吧？脏兮兮的，一点也对不起我们给你花这么大价钱买的房子。你这是打算造上两年，等孩子大点就还给我们呀？看孩子有多累？累的连卫生也不打扫了？扫把呢？拿过来！”

我走进卫生间，母亲也跟了进来。我还没来得及把扫把递进母亲的手里，她便指着拖布池又叨叨起来。“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让你把这个池子换成陶瓷的，你就是不听！为什么马桶都是用陶瓷做的，因为它干净，不易挂污。你这塑料玩意儿，除了颜色好看点，一点优点都没有！下次我来之前，你还不把它给我换了，我就让你爹亲自给你搬个池子上来，看你好意思不？”

“知道了。”

看着我伸出的双手，母亲突然愤怒了。“怎么？还等着我给你拖地呢？你也不怕把你妈累死？我现在这个样子，能拖地吗？”母亲气呼呼的转身出去，径直向厨房。进了厨房，发现洗完池子里，还有早上和昨晚的几个碗泡在水里，登时气的脸都紫了。立刻挽起袖子，在抽屉里翻出两块崭新的抹布。“就你两人，还把日子过成猪窝呀！快扫地去，我给你把碗洗了。”

我拿着扫把蹑手蹑脚走进了卧室，刘一也压着嗓子，用母亲绝对听不到的声音问我。“你妈来了？是不是嫌这嫌那？她也是女人，就不知道生孩子、养孩子多辛苦？我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一晚上喂四次奶，哪还有力气收拾家？”说着说着竟然又掉下了泪，“不帮忙就算了，别在我家说三道四。”

我此刻才知风箱里的耗子是什么意思。“也别这么说，她不是帮着在厨房收拾呢？再说了，又没点名道姓的说你，说的都是我。”而刘一的那句“我家”，更是让我如鲠在喉，如芒刺在背。虽然房屋的大红本上，写的是我的名字，也是我们的婚后共同财产，但是我们都清楚，每一分钱，都是从我父母的账户里划出来的。

“算了吧你！你是她亲儿子，她是你亲妈，你俩肯定互相维护了，就我一个外人。”眼泪突然如断线的珍珠滴答落下，有两滴漏网之鱼直接掉在了小家伙的脸上。还好，她只是伸出肉芽般的小手，挠了挠痒痒，便翻过身，继续睡去。

“你瞧你，什么外人不外人，咱们是一家人。”我把食指顶在嘴前，担心刘一失控。

“杨正，你们家的洗洁精在哪了？”母亲的声音如同一支穿云箭扎破了惨淡的愁云。

我如同等到了救援，仓皇逃出卧室，从水槽下的柜子的角落里，翻出了那桶超市“买一送一”得来的洗洁精。

“这是什么牌子？这能用？为什么不买安利的。现在好多人都说国产洗洁精里面添加剂太多，用水冲都冲不干净，孩子吃了对身体不好。小刘又是哺乳期，万一她吃了不干净的，她是能扛住了，孩子免疫力还没形成，万一拉肚子怎么办？我听说那安利的洗洁精，直接倒进养金鱼的池子里，金鱼也能活蹦乱跳的生活，这才是好东西。明天，反正你还不能上班，立刻给我都换了！你要是舍不得扔，留着你自己擦马桶吧。”

“妈，啥时候也学的人云亦云了？国产的东西要是都不能用，那老百姓还不活了呀，有几个人能什么也用进口货。再说了，安利的东西多贵呢，我可买不起，我不是我爸，没那么多钱。”

“知道你和你爸的差距就好！再说了，我这么做是为了谁好，还不是为了孩子。像你已经这样了，我也没那个心思管你了，你爱咋样就咋样。还有，我问你，你是不是前几天去给孩子上户口了？给孩子取的什么名字？”

我和父亲的差距用不着母亲提醒，公司每一次的早会，父亲坐在台上，我坐在台下；台上只有一排，而我则在台下十排的第五排；台上的人忙于发言，台下的人来不及记录。“上了，叫杨莲芯。”

“莲心，这是个什么名字？莲花的心不就是藕？这什么寒碜名字，你这是诅咒自家孩子将来长得丑了吧？为什么不用妈妈给取得名字，如意、如意，多好！大名、小名叫起来都朗朗上口。什么也不懂，如意是什么做的？玉！所谓黄金有价玉无价，妈妈觉得小家伙就是咱们家的无价之宝，懂不懂？还能不能去派出所改了？”母亲突然放下手中的碗，两手支撑在水槽边缘，轻轻的喘气。

“妈，咱好好说话，别动气，我说的莲芯不是你说的那个莲心。”我赶紧在母亲的背脊上下滑搓。“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年有个动画片叫《宝莲灯》，我是以此寄望孩子将来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时刻记得片中的那句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而且，莲花一直以来都是高洁的象征，所谓出淤泥而不染。至于芯，通常指灯芯，也是一种奉献精神。都说我们是垮掉的一代，自私的一代，我希望孩子将来不要像我这么自私。这个名字我征求过爷爷的意见了，爷爷也同意了。”

“你还知道你自私？”母亲慢慢的调匀了气息，然后缓缓说道。“既然你爷爷也同意了，那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莲芯，莲芯，倒也不难听，那就这样吧。反正就是个代号，叫习惯了都一样。”后来母亲才告诉我，她只所以坚持如意那个名字，是因为那是她偷偷花了五十元钱，上大街找一个算命的给算来的，说这个名字可以保佑荣华富贵。但是在祖父的权威面前，算命说的话，一文不值。

母亲突然一手指在燃气灶上，“瞧瞧这上面的油，一层又一层，看着就恶心。你不懂收拾吧，她妈也不懂？明天，找个清洗油烟机的，上来好好把厨房给你们收拾一下。”母亲已经擦干了最后一个碗，用抹布最后擦干了手，走到门口的挂钩，从口袋里拿出皮夹子，抽出五百元钱放在门口。“不用你们出钱，我请你们！”

我突然觉得那钱不是放在门口的鞋柜上，而是抽在自己的脸上。“妈，你这是干什么？我要是需要钱我会找你要。我不需要你的好心的时候，也请您不要自作多情。举个例子，就算你是为了给病人治病不得不灌药，也不能把人给呛死吧？”

“行啦，收起你那可怜的自尊心吧！你要是有本事把家收拾的利利索索，我才不操这个心。”

正当我还在考虑用什么样的方式让母亲收回成命的时候，突然听到卧室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就像是在废墟上插上了胜利的旗帜，母亲立刻将手里的一切扔给我，“宝宝，醒了？快让奶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