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2013年，1月13日

母亲坚决不肯在我这里午休，说是要赶紧回去吸氧，但是她的兴奋劲，我觉得吸什么也睡不着。回去的路上，母亲嘴里叨叨个没完没了。“杨正，你家姑娘真漂亮啊！不是一般的漂亮！你爸还老说我，说我太夸张，谁也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亲。我觉得不是，我就觉得谁看到我孙女也觉得她好看！你可不能骄傲啊，还是得假装谦虚一下。但是。”

“行啦，我就知道你有这个‘但是’，‘但是’前面的都可以忽略不计了，你说‘但是’的部分吧。”虽然中午车流稀少，但是更难防有那刚下馆子出来的酒驾车。万一有个擦碰，就算是对方全责又怎么样，耽误的是我的时间，受到惊吓的是母亲。

“但是我对孩子她姥姥不太满意，还是和村里人一样，光着个大臭脚坐在床上，连个袜子也不知道穿？万一有个皮皮渣渣掉在床上，万一孩子吃进嘴里，哎呀！我想想都觉得恶心！你回去的路上，先给你丈母娘买两双袜子。她晚上洗脚不？”

“瞧您这话说的，人家村里人其实比我更讲究卫生。”袜子我是坚决不会买的，那纯粹是火上浇油。细细想想，刘一说的也对，母亲每次来都要挑毛病，这样确实不好。但是，还是应该建议岳母穿上袜子，毕竟年纪大了。

“行啦行啦，娶了媳妇忘了娘，现在连你丈母娘也包庇上了。还讲究卫生？中午吃饭的时候给我的那个碗，拿在手里油乎乎的，就和没洗干净一样。吃了饭我不是给你洗碗了，洗过才知道，那就是没洗干净。一会儿你回去摸摸妈妈洗的碗，看看是不是不一样了。”如今这样的小事也要拿来显摆，看来母亲真的变了。再这么下去，我又能否接受呢？

“妈，我岳母那个人不愿意用洗洁精。”我也找不到别的理由，但是经母亲这么一提点，下周我反倒想在食堂吃了饭再回家。

“回去以后勤说着点小刘，你看你身上的衣服，领子都疵了，是不是她就不好好给你洗衣服。这哪行，男人在外面脸面很重要。你看看你爸，妈就算病成这样，还总是给你爸手洗衬衣。咳、咳！”为什么一提到病，咳嗽总会准时出现呢？“妈不算恶婆婆吧？”

“不算，您和电视剧里的婆婆，差远了。”我不由得脚下加大了油门。

“一会儿回家以后，把你身上的衬衣脱下来，我给你洗了。你爸有那小一号的衣服你拿去穿，过两天干了再过来拿。让你看看妈妈是怎么给你洗的。”

“妈，真不用！”这回去更没法解释了，成了示威游行了。

“让你脱你就脱，怎么老惹妈妈生气，我是为了谁好？”

“知道了。”余光中母亲的脸已经憋红，为了少一些麻烦，我只能服从。

果然，即使我刻意减慢了速度，回到家里，刘一却并没有午休，而是闷声拖着地。我走上前问了一句：“妈和孩子睡了？”

可刘一还只是低着头拖地，转身的时候拖布直接从我的脚背上碾过，袜子都湿了。“咋了这是？”

“没咋，我敢咋？这不是听婆婆的话，当一个好儿媳，赶紧把地拖了。”

“行啦，她就那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事，咋还当真了？她平时不在，不知道你们母女俩辛苦。你当儿媳妇的，也多担待一下。”我蛮横的从她手里抢过拖布，赶紧接手未完成的部分。

刘一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脖子上的青筋都绷紧了。“杨正，我告诉你，你妈要是再这样，我真的就得带孩子回老家了。真的太不知道心疼人了，进来以后挑了多少毛病你说说。一会儿是嫌桌子擦的不干净，一会儿又嫌电视机屏幕上有灰，一会儿又说垃圾袋快满了不知道赶紧倒。干啥呢？我和我妈是你妈从家政公司雇的吗？用得着要求这么多吗？自己不带孩子就别找那么多事！你去跟你妈说，实在看不顺眼就让她雇人。我是给你家省钱呢，可不是自己犯贱愿意当佣人。”

“人家说的也没错，确实咱家收拾的不如她那里干净。再说了，我又没要求你一定要都收拾了，过年再收拾也不迟啊。”我总觉得如今电视里那些粗制滥造的偶像剧，一定程度上加重了婆媳矛盾，在让一些婆婆谨言慎行的同时，也让儿媳们的神经高度敏感。如果说这样做是女性权利的崛起我倒不敢厚非，但是落到自己头上，还是感到不适应。

“你凭什么要求我？这段时间你经常回家倒头就睡，什么活也不帮着干，你更没权利说。还有，你妈不是说了，说每个月给我妈点辛苦费，钱呢，我咋没看见。”

“你看你，都是一家人，有必要这么计较吗？要是把帐算的这么细，那以后日子还怎么过？哪有把玩笑话当真的，你见过婆婆给丈母娘开工资的？那多见外了！”我觉得刘一是在胡搅蛮缠，让她发泄一下算了。

“你妈有钱！人家不差这点吧？当着我妈的面，一直说给孩子买这个、买那个，还说要给孩子买新衣服。咋了？我妈缝的衣服不能穿？行啊，你有钱，那你掏呗！放心，我也不乱花，我都攒着，我倒要看看你妈能给贡献多少。”

刘一的不依不饶让我着实有些生气，我觉得是提到钱她才会这么敏感，而且她的敏感恰恰证明了她的出身带给她的自卑。“够了啊！快过年了，当奶奶的给孙女买件衣服就是针对你妈？那你还让不让人说话了？再说了，我妈也没少给你和你妈买衣服吧？”

“你知道个屁，那都是别人巴结你爸送给你妈的，你妈嫌样式不好才给的我们，就你还像个傻子似的。”说这话的时候，刘一身上还穿着母亲送她的睡袍，我只知道这件比母亲自己穿的那件价格要高出许多。

刘一白了我一眼，让我不由得怒火中烧。“你要是凡事都往歪处想，那这个世界上任何人在你看来都是别有用心。你怎么知道我妈不喜欢，也许她就是那么一说，办好事不说好话，刀子嘴豆腐心你不知道？我说难听点，我妈要是不愿意，她不会送别人，非得他妈的给你？”

“你嘴里给我放干净点！你给谁他妈的呢？我妈可是在呢。”

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个巴掌拍得确实响。卧室的门被打开，岳母抱着莲芯走了出来，看起来莲芯刚刚哭过，眼镜都是通红的。岳母生气的看着我们：“吵甚了？把孩都吓醒了。”

“没事，妈，你进去和孩子再睡会儿吧。”刘一瞬间冷静了。

可我却觉得话不说不清，理不辩不明。既然孩子已经醒了，再睡可能还要等一会。“妈，您来评评理，你觉得我和刘一到底谁说的对。”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岳母回头就要进卧室。“我不管，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

“不是，妈，我还没说呢。”

“我只负责照顾好孩子，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老人不懂。”说完回身走回卧室，再次把门关上。合着出来就为了提醒我们吵架的时候别把孩子吓醒？

哪有这样的？这不明摆着是护短嘛！这要是我和刘一吵架，我母亲就算心里是各打五十大板，面子上肯定也先把我数落一番。岳母什么意思，她女儿没错是吧？说什么都对是吧？无条件的信任是吧？

“杨正，你什么意思？还当着我妈的面告状？我可没在你妈的面前说过你的坏话。你要是敢开这个头，那我也不客气了。”

我还在期待着那扇门突然打开，然后岳母空着手，教训刘一让她少说两句。可是，没有！那扇门就像从来没有打开过。有那么一瞬，我甚至怀疑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但是，现实往往比幻觉还要残酷。“算了，我无话可说。”我一屁股掉进沙发里，就像陷进了沼泽，身体越来越重。

“要不是看在你妈生病的份上，我非得和你妈说道说道。哪有这样当奶奶的，别人都是巴不得让孩子多睡会，你妈一个劲儿的鼓捣，就好象盼着孩子哭一样。杨正，咱们丑话说在前面，事不过三，这次我忍了，我还给你妈一次机会，但凡有第三次，别怪我说话难听。我得为我自己的孩子负责！”说完从我的手里夺回拖布。“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这么大的。还有啊，我再三强调，别让你妈去亲孩子，你看看我妈多自觉。”

刘一还在念叨我的母亲，而我也在想着她的母亲。都说女婿是半个儿子，可为什么我丝毫也感觉不到？

“还有，你妈出门的时候，围巾和口罩都落下啦。抽时间给你妈送过去，别哪天感冒了赖在我头上。”

当天晚上，父亲给我打来电话，说母亲住院了，我恨不得把刘一那张乌鸦嘴撕了！我赶紧穿好衣服，也许动作有些大，把刘一惊醒了，她问我这么晚了去哪。我只回复了她一句别管，她就倒头又睡了。也许我还没出门，她就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