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2013年，1月23日

有人说养育子女的过程就是重生的过程，只有在对待子女的时候，你才能将自己未曾建立的记忆和已经淡忘的记忆激活，感受到生命的不易和父母的艰辛。

今天早上，莲芯的的体温终于不再反复，能够保持在36摄氏度左右。虽然知识早就提醒我，药效没有立竿见影的，中间的波动都是正常现象。可只有自己亲身经历后才知道，很多时候理智在情感面前不堪一击。还记得前天下午，当莲芯的体温烧到38度的时候，我一度怀疑这药是否有效。我更加怀疑这检查结果大夫是否判断的准确，还是仅仅像曾经见过的一些医生，验血只是流程，而压在玻璃板下的处方也是流程。

我甚至有许多时刻，想要抱起莲芯开车冲到太原。如果在太原一天之内莲芯的体温还没有有效的控制，我还想冲到北京。若不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我真想知道哪个国家的儿科最好，会是美国吗？但一切念头都在昨天莲芯的越来越长的睡眠中，被粉碎了。

莲芯在我怀里的时候，我也在想，我小的时候，是否也曾在尚不能言语的时候，得这样的病？那时家里条件不好，父母又是如何照顾我的呢？再往前，父亲他们兄弟姐妹四人，祖母又是如何独自抚养？都说我们是娇生惯养的一代，那莲芯这一代呢？至今父亲的一些朋友还能看到四环素留在牙齿上的痕迹，但是他们就一定不幸福吗？一切都成了未知数，唯一已知的结果，就是我真的累坏了。

三天来，莲芯一切的活动都在我的身上，而且似乎对母乳也丧失了兴趣。我在焦虑中也提醒着自己，少吃一两顿无所谓。曾经对抗生素的排斥，也在体温面前选择了妥协。就算使用一次抗生素会让孩子的发育迟缓一周，但是和她漫长的人生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我甚至认为，曾经的医学知识，成了我如今生活的负累。如果可以，恨不得有人能够把它从脑子里抽出来。

此刻莲芯睡的比三天来的每一次都要沉，她呼出的气息就像两个小锤子砸在我的胸口，让我的心能够更有力的跳动。而眼前的一切，我尽量学着视若无睹。沙发上到处是丢弃的衣服，茶几上醋瓶和辣椒罐胡乱的摆放，还画下不少红色和黑色的圆圈。阳台上，更是有许多尿布来不及收拾，衣服更是无暇叠好，直接拽下来就套在身上。地板上已经不知道是混淆了什么，拖布已经不足以清理，需要我跪在地上用刀片刮。

而刘一，似乎能够很自如的在莲芯的病情和他弟弟即将为人父母的喜悦中自由切换，而我，却连母亲的病情也无暇多问。

虽然莲芯生病的事当天就让祖父知道了，但是刘一坚决不肯让祖父来看望。因为她听从岳母的说法，说老人身上细菌多，尤其是会有一些跳蚤之类的幼虫，万一跑到孩子身上，说不定会感染什么不清不楚的怪病。我对这样的“常识”表示愤怒，但是更多时候却是无能为力。因为岳母多了一个后盾，就是母亲，母亲亲自打电话说，让我多听岳母的建议。而她自己也愿意以身作则，呆在家里为莲芯祈祷。

可我觉得，我和刘一之间产生了裂痕。我相信她也感觉到了，所以，她才会此刻很安静的坐在我面前，而且将手机扔到一旁。“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夫妻二人之间如果还留不得真实，我觉得一切都是虚伪。“是。”

“正好，我对你也有意见，那咱们就开诚布公的说说吧。你先来还是我先来？”刘一双目死死咬住我的眼睛，让我不住的躲闪。而怀里的莲芯，就是我的避难所。

“女士优先！但注意情绪，让孩子多睡一会儿。”

“行。如果我声音太大，你随时可以打断我。那我就先说，杨正，自从你妈生病以后，我觉得你的态度有问题。你是这里的一家之主，你妈还有你爸照顾，但是你好像本末倒置了，总是把你妈看得比孩子重要。我不是说你照顾你母亲不对，但是我觉得你妈还没到了需要你寸步不离的地步吧？”

“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就需要我寸步不离了？”

“最起码她自己现在能走能跑，如果真的连上厕所都困难，那别说你，咱们全家都搬过去，或者把你妈接过来，这都是理所应当的。”

我此刻觉得，如果有一支烟在手，效果可能会更好。“你不觉得那个时候太晚了吗？俗话说子欲养而亲不在，难道就不能让人生少一点遗憾？我知道你爷爷奶奶走得早，你对这个可能没太多印象，但是我爸如今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忙于工作而疏忽了对我奶奶的陪伴。现在我妈她。”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告诉刘一山上的事。“她这个病，我也没必要忌讳，就是绝症，她现在说白了只能等死，只不过是积极的等死，争取从死神手里多抢一两天罢了。这样特殊的时刻，我没什么错吧？况且当你一个人照顾不过来的时候，我不也回到你们母女身边了？”

“行，这样好不好，我让你安心照顾你妈，但是，我一个人照顾孩子确实忙不过来。这样吧，等孩子好点了，你把我送回我妈那里。今年过年，我想陪我爸妈过，好像今年我妹妹也会回来过年。这样不过分吧？你不是经常讲民主、讲平等，那我也有回家过年的权利吧？这要求过分吗？”

“不过分。”或许这才是我们这代人该有的样子吧，谁也不要勉强谁的生活。过去的人总说生活就是磨合，我们不需要磨合，需要的是相互合作，抑或各自为战，但总之，战线是统一的，站队也是在一起的。

“那行，我要说的现在就只想到这些，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该你说了。”刘一又把自己的手机拽回来，灵活的手指在屏幕上跳动，简直比钢琴家还要灵活。

而此刻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她都是要走的人了。“我觉得你对你家人的关心程度好像比对我家人的关心程度高太多了。”

“是，我不否认。还有吗？”刘一根本眼都不眨。

“还有，我觉得自从生了孩子，你整个人都变了。”

刘一突然又把手机摔在一旁，两腿盘起来，双手支撑在两个膝盖上。“是！这你算说对了！我是变了，我也知道自己变了，我能怪谁？我只能怪你！杨正，当初咱俩在一起的时候，在太原，虽然条件苦了一点，但是我能感觉得到，你整个人都是在我身上的。可是，自从回到你们这里，是给了一个房子，但是我觉得你们家已经快要把你撕碎了，只给我留了一个碎片。周末陪你爷爷是固定的咱就不说了，尊老爱幼嘛。然后呢，上班本来就让时间所剩无几，下班回来后你累的倒头就睡。现在有了孩子，我知道你确实爱孩子，但是你不应该更爱孩子她妈吗？我觉得我现在得到的关心，连以往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我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

“你只是感受到了落差而已，但这是我们人生必须经历的阶段，这也正常吧？”我没想到刘一会如此激动，怀里的莲芯似乎也打了个冷颤。

“不正常，我觉得不正常！杨正，真的，自从和你爹妈开始相处，我觉得你的成长环境就是不正常的。你是独立，但是你缺乏温暖，你也不知道什么是温暖。你只是单纯的付出，甚至在付出的时候忘记了自己的情绪。我希望你醒醒，真的，咱们这个家需要你，孩子还小，她需要你的陪伴。你别以为孩子小不懂事，那种感觉真的不是我们可以解释清楚的。”

“我怎么不正常了，我挺正常的啊！”但是我又想起了那个问题，莲芯和母亲掉进水里，我先救谁？恰好这次两人生病有个先后顺序，我还能按部就班，如果下次同时发生，分身乏术的我又该如何？如果从发展的角度看，当然是延续后代。但如果都这样做，那么当女人难产，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的时候，答案是不是就已经被确定了？不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区是我没逃离的。但是，此刻我也想不清楚，可我的本能让我知道，当莲芯好些点，送她回她的姥姥身边，对她或者对母亲，都是最好的安排。而我，似乎已经不太在意我在刘一心里的形象了。

“我不想难为你，但是我现在真的有点后悔，嫁到你们这座城市里。你也别怪我，说不定我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也许，咱们如果现在还在太原生活，也不会闹出这样的矛盾。也许就是你说的，我是有落差，也许是为了我自己，也许是为了我不能陪在我的父母身边。也希望你原谅我的自私，毕竟，我也想陪伴我的父母。”刘一穿好拖鞋靠近我，从我的手里将莲芯接过去。“孩子应该没事了，你好好休息吧，这两天把你累坏了。”

虽然是冬天，但是家里的暖气让屋里依旧像阳春三月，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放置多时的啤酒，一口气喝下，只想安静的睡一觉。在梦里，我似乎为了救人，溺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