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2013年，2月9日（除夕）

第二位服务员推进来一个小餐车，车上盛有四个不锈钢斗，里面分别装着炸酱、西红柿炒蛋、酸菜趗葱和家常烩菜四种卤子。另外还有四个碟子分别放了胡萝卜丝、黄瓜丝、葱花和香菜，看样子是把老北京炸酱面的一些特色吸引了过来。

由于我的位置距离门口最近，我自然担负起给大家浇卤的任务。先拿起一碗，按照以往的习惯，每一种卤子都稍微浇了一点，最后再把四样小料都撒了进去一点。就在我把碗端给祖父的时候，母亲底气十足的大喊：“怎么给爷爷呢？”

刚才我浇卤的时候，右手不小心不小心沾到了勺柄的汤汁，因此有意避开。没想到此刻却被母亲当众挑了不是，正要在裤腿上擦手的时候，祖父已经双手接了过去，“没事。”然后将醋碟里的醋一股脑倒进面碗里，接着“刺溜”一声，听着都香。

按顺序，我该给大伯盛了，但他自己站了起来，走到餐车旁，“你管好你爷爷就行，我们自己来。”然后满满的浇了两勺酸菜趗葱，“嗨呀，没想到还有这个卤子，小时候吃不起菜，咱妈就做这个。红兵，快过来尝尝。”

“守信，看住孩子，让你妈吃口面。”父亲提醒二哥，毕竟姑姑根本连菜也没吃几口，几乎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喂小雪了。

“雪儿，过来，来爸爸这儿吃口面。”二哥十分温柔的对着小雪呼唤。

“不要！不要！不要！”可惜这个天真的孩子，冲着二哥吐吐舌头，就是连珠炮一般的拒绝。

“不要什么不要！什么也是不要？都由着你？你当你是谁？给我爬过来！”二哥瞬间就火了，也不知道是心疼姑姑还是心疼曾经的自己，我记得此刻的小雪换作曾经的二哥，已经挨了最少一巴掌了。

“哇啊！”小雪的眼泪和声音，瞬间淹没了整个包间。让隔壁的人听到，说不定会怀疑我们在虐待儿童。小雪哭的是那样的伤心，让听到的人没有一个不同情心泛滥。

“唉，吃饭的时候不要凶孩子！”祖父也抬起了头。

“原思涵！还反了你了！”二哥走过去，一把从姑姑的怀里把小雪抢走。“妈，你先吃你的，你别管，越惯越没样子了！”二哥任由小雪粉嫩的小拳头砸在他的脸上、脖子上、肩上，任由那穿着崭新的公主鞋的小脚丫在肚子上踢出一个又一个半月形的小坑。

“妈你先吃，我出去看看。”二嫂拿起手边的袋子，里面装着小雪的水壶和玩具，赶紧追了出去。

“这弄的叫个甚，我又不饿。”姑姑苦笑的坐在那里，父亲已经给他浇了西红柿鸡蛋卤，还洒了几丝黄瓜，看上去十分清淡。

“不要管他，瞧他那个屌样，本事大了！让他自己看，我看他能看出个什么结果。”姑父拌着自己那碗，嘴里喋喋不休的骂着。“屌孩子，就知道骂！气顺了怎么都好，气不顺张嘴就骂。”

“这就对了，你小时候不也是这么对他的？”小叔的打趣让姑父闭了嘴，连浇的醋都比平时多了一半。

“没事啊，都是自己的孩子，打两下能真打？骂两句能掉块肉？不过要我说，姐，你确实惯的有点过了，你看看我那个，虽然今天不在，但是绝对乖乖坐着。为啥，那是她爸妈亲自看的，就不一样。你还是少操点心吧！”

“妈！”我似喊非喊的一声，让母亲愣了一下。

“你快吃你的吧，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回过头看着姑姑又继续道：“姐，不是我说你，你看我这身体，确实也就看不了孩子，那又咋样？他俩不得自己想办法？人都是逼出来的，老话怎么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把路给他们铺到床头了，他们可不是就只知道穿鞋了吧。”

“倒也是吧，随后我慢慢交给他们吧，我现在这个腰确实不行了。”姑姑在母亲说话的当间，已经吃完了碗里的面，连底子上的汤都喝干净了。

母亲回头看我，我才刚刚坐下，本来还想常常那个酸菜卤，可惜小叔一个人都舀走了，我也犯不着再要一份。凑合吃一口得了，毕竟在饭店，怎么可能吃舒服。

“快点吃，你打算让全家等你一个？”母亲今天怎么了，怎么就和看我不顺眼一样。我拖到最后还不是为了给二哥、二嫂收拾利索嘛。不过我一个“医生”又怎么会和病人计较这些，赶紧闷头吃起来。

这时二嫂抱着小雪也回来了，二哥提着本该拎在二嫂手里的袋子。而这时祖父也吃完了饭，把剔过的牙签扔在自己的面碗里，又拿起水杯漱口，之后也吐进了碗里。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擦嘴角的水渍，径直站起来，“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啊。”

小叔赶紧大大的塞了一口面，然后站起来。“下午打牌的都有谁，我算一个！”

“过年了，我也陪咱爸玩一会儿吧。”姑父一口喝尽了剩余的红酒，眼神根本不向我和二哥方向有丝毫偏斜。

“那你了？”大伯问父亲。

“我？”父亲看母亲。

“我没事，不行你就去陪咱爸耍会儿。反正小家伙不在，让孩子陪我。”母亲看着我。

“我更随便，爷爷不介意的话，我陪您打。”我依旧低头吃我的面。

“不合适算了吧，还能让孙子陪我耍？”祖父穿好了外套，戴上了帽子，只把手套捏在手里，双手背在腰后。

“这样行不行？我陪！反正我是晚上的飞机，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下午打完牌，让红兵开车直接把我送机场。”大伯突然说道。

“那你就照顾晚晴吧。”祖父走到我的身边，我赶紧站了起来，祖父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记得爷爷说的话啊，好好考虑考虑！”

父亲看着母亲：“那还是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母亲又看着我：“那你就自由活动吧。”说着母亲也费力的站起来，跟在祖父和小叔身后出门去了。其他人不管吃饱没有，也都起身离开了，除了小叔开车送祖父，其他人也许都急着午休吧？很快，包间里就剩下了我和二哥、二嫂，还有闷声抽泣的小雪。

“三儿，再吃点，不行咱俩再点个菜。”二哥拿起筷子，但是桌上看似有模有样的盘子里，剩下的也都是鸡肋产品。

“算了吧，凑合一口得了。改天咱约上三儿吃烧烤去！”二嫂提议道。

“我也去！”小雪大喊一声，又像含羞草一样把身子缩了起来。

“你不是‘不要不要’的，吃屁吧你！”二哥还是不解气，对着小雪的后背轻轻拍了一下。

“哼！”小雪没有关节一样，扭着胳膊向后打去，却只打住了无辜的自己。二哥反而被逗乐了，于是又反复了几次，也不管小雪的脸上越来越烦躁。

“行啦！你一个大人跟孩子计较什么？”二嫂扭头看着我，“三儿，说真的呗，你想不想要老二？”

“不想，我负担不起。二嫂，瞧这意思，你和我哥有想法？你们该要就要，不用管我。”

“唉，这不是正发愁了。你哥想要，但是又不想要男孩，说要是怀个女孩就生，怀个男孩就打掉，要么就送人，这不是放屁了！再说了，就算是女孩，生下来谁看呢？你看你姑姑，已经累成那样了，我和你哥还得上班。说白了，人家当奶奶给你看孩子，算是尽义务。但是尽一次也就可以了吧？你不能讹住不放啊。真成了小品里说的，在一只羊身上薅羊毛，那可不是就薅成葛优了吧。”二嫂的眼睛时而明亮时而晦暗，也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心事。

“二嫂，那你妈呢？”

“她妈潇洒的嘞！天天跟一帮老头老太太后面跳广场舞，可是当成一个事业了！前两天还专门买的服装，买的新舞蹈鞋，还想着上天安门了吧？”二哥也不吃了，也点了根烟。但是他的烟，格外的呛。

“原先生，你火药味有点大啊！”二嫂笑呵呵的说着。“不是你亲妈你也不能这样挖苦吧？”

“你们看吧，我是肯定不要。至于爷爷那，我也不知道怎么交代。”我举起桌上剩下的半罐健力宝，试图填塞胃里剩余的缝隙。

“还是要一个对吧？不然孩子多孤单呢。要不你给小莲芯买条狗呗？听说给孩子买条金毛挺好的？”

“孤单？我和我哥不也活到现在了，也没什么不正常吧？连人都养活不起的时候，谁还有心思养狗。再者说了，宠物身上那么多的寄生虫，还有唾液里危险的狂犬病毒，可不敢轻信国外的影视画面啊。”

“正常？”嫂子斜眼看着二哥，“正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