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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2013年,2月10日(初一)
原来屋里的这些人都是母亲的同事,父亲本来只是向一中校长打电话说明了情况,没想到学校的工会迅速成立了丧葬组,而楼下的那些人,只因和母亲并不熟络,呆在屋里只会显得木讷,于是在楼下等待召唤。但是所有前来的人,我都充满了感激,毕竟,这真的不是一个适合离开的日子。
校工会副主席亲自动手带人布置灵堂,在进门对面的墙上悬挂了一个“奠”字,下面将茶几推过去充当祭台,祭台正中靠墙放置我早上洗好的母亲的遗像,遗像装进了一个黑色的实木相框里,相框顶上还用黑绸挽了一朵花。遗像两侧摆好了祭烛,遗像正前放一香炉和几捆祭香,祭台前方1米开外的地上放一沙发垫子,供来人跪拜和吊唁。至于学校送来的一些花圈和花篮,实在无处安放。
无奈之下,父亲下到一楼,和这位一年只打两次招呼的老邻居说了几句好话,才让那些花圈靠在院里的他家阳台边上。至于挽联,父亲无论如何不肯悬挂,觉得别人家都是喜气洋洋,不想搅了大家的兴致。
香炉里,很快就插满了香,那其中并没有我的,因为我只忙着给这位领导递凳子,给那位领导倒水,难道母亲的离开,只为了让这些久未谋面的人们聚在一起叙旧吗?很快我就烦躁起来,而父亲也察觉出了我的异常,将我打发了出去。卧室里,依旧只有小姨跪在那里,麻木的双腿相信早已经站不起来。而祖父,也被小叔送了回去。老人,还是应该避讳在这样的地方停留。
我开车徐徐出了院子,心里不知为何,有一丝带着罪恶的轻松。裤兜里还揣着剪好的一红一白两条破布,至于这是什么讲究,我一直不明白。而胳膊上一个心形的孝牌取代了黑纱,似乎是这几年社会唯一的进步。
但是我并没有走远,到了路边停下车,拨通了刘一的电话,毕竟,她早就应该知道。“喂?怎么了?”我听得出刘一还躺在床上。
“我妈走了。”
“啊?啥时候的事?”她似乎还不敢相信。
“昨晚,零点左右吧。”我想了想,却也不知道告诉她有什么用。“你知道就行了,暂时没你什么事,过几天就回来吧。”
可我刚挂上电话,还没来得及理清思路,刘一就拨了回来。我心想,母亲也算没白疼她,她还知道多问几句。“怎么了?”
“老公,我明天就回。但是有个事跟你商量一下,我能不能先把孩子放下。办白事,一来,乱糟糟的,顾不住孩子,二来,忌讳比较多,万一有什么不合适,孩子可得遭一辈子罪。”
“你看着办吧!”我愤怒的挂了电话,人都没了,还要那些讲究有什么用。再说了,死的是孩子的亲奶奶,她还能害自己的亲孙女不成?这女人,脑袋让屎糊住了不成!
我气冲冲的把车开到了市医院,在父亲那位我又忘记名字的同学的帮助下,顺利的拿到了死亡证明。不得不说,只有医院,看不到一点过年的氛围,永远都是人满为患。我不知道当初从中抽离,究竟是喜还是悲?
接着又开车赶到户口所在的派出所,办理殡葬证。我自以为开的很稳,但还是在倒车的时候,没留神撞到了一辆电动车。一位民警火速冲了出来,对着我破口大骂:“你瞎啦?长眼睛让吃屎呢?”
我赶紧熄了火,要不是看在他那身皮的份上,我倒想问问为什么不把电动车停在指定的区域。我帮着人家把车子扶起来,车把上有好几个磕痕,看来也摔了不止一次了。“同志,对不起啊。”
“行啦行啦,干嘛的,有屁快放!”这位民警胸牌的后三位正好是“250”,此刻帽子也不戴,掐着腰怒气冲冲的问我。
我赶紧回到车里拿出准备好的母亲的身份证、户口本、死亡证明等,双手毕恭毕敬的交给“250”。
“进来吧。”他一边走一边看着手里的文件,而这间明亮的大厅里,除了他也只剩下一位值班民警。我倒是不介意这里人手不足,我但愿这里不需要人手才是天下太平。
“250”让我待在窗口前,而他自己穿过一道蓝色的防盗门,坐在窗口的里面,然后问我。“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儿子。”
“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他一边问一边在电脑上敲打着什么。
我伸手去掏,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身份证。“同志,我可能是忘带了,您看,这样行不行,那个户口本上第三联就是我,我可以把上面的信息给您背一遍,您看行吗?我的身份证号是。”
“那不行。万一你已经提前把上面的信息背下来,是冒名顶替的怎么办。你还是回家一趟,把身份证带过来再说吧。”说着把母亲的身份证和死亡证明夹在户口本里向外一甩。
可惜,窗口的大理石平台有点滑,我一夜没睡,身体也迟钝了许多,户口本在我的手掌拍住之前,掉在了地上,母亲的身份证也被摔了出来,就那样和我四目相对,我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火。“你他妈的有病是不是!谁他妈的没事干冒充死者家属?我还得证明我妈是我妈?你是不是诚心找茬啊!”
“滚!滚!滚!哪来的滚回哪去,我是按规定办事,有意见你可以找我们领导投诉。”说着,竟然扭开了桌上的水杯盖子,悠闲的喝起了茶水。
“你们领导呢,我现在就去投诉!”我弯腰捡起了母亲的证件,就好象这是她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我仔细擦去证件上的灰尘,但那彩色的照片,在我眼里也是黑白的。
“领导初七才上班呢,你过完年再来投诉吧。”“250”居然很得意的关掉了电脑。
“二百五有本事你给我出来,别以为你穿着身人皮就是个人。你妈逼不就撞了你的车一下,你至于这么刁难人?死者为大你懂不懂?”
崩口人忌崩口碗,看来他也很介意自己身上的号牌,怒气冲冲的从那道门里冲出来,两只手狠狠的推在我的胸口,我脚下一滑,狠狠的摔在地上,后脑勺也磕在了坚硬的地板上,眼前瞬间一黑,但我还能听到空中飘浮着骂声。
“瓜皮崽子,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不起来,咋,还想碰瓷?麻痹的,非得让老子关你两天你才老实是吧?赶紧滚!”
“老吴,咋了发这么大火?”
“不知道哪来的小瓜皮,大过年的给人添晦气。”
“行啦行啦,送走就行了,大过年的,得饶人出且饶人。”
我听着这俩人一唱一和,只恨自己势单力薄。慢慢从地上爬起,再度从不远处捡起了散落的母亲的证件,户口本那早就老化的塑料,竟然也摔断了。我蹲在地上,擦拭完所有的灰尘,任由自己的袖子染成了黑色。灰溜溜的回到了车里,泪水再也无法控制。我的视线在模糊中,启动了车子。
回到家里,人已经散去一些,但似乎是换了一批,香炉里已经没什么缝隙,连沙发垫子,也被砸出了两个凹坑。父亲瞟了我一眼,面对着另一个陌生的男子,问道:“办完了?”
“没。”
“是不是忘带什么了?以后精明点。”父亲的眼睛充满了血丝,像狰狞的野兽,因为他发现我身体的一侧,脏的有些异常。“咋了是?”
“和民警打架了。”若是曾经,我很担心说出这样闯祸的话。可如今,似乎真的无所谓了。反正维护我的人已经不在了,就让剩下的人,尽情的发挥吧。也许来自他的暴揍,会让我的心里舒服一点,哪怕只有一丁点,我也是满足的。
父亲走进卧室,很快又出来,一把抓着我的肩膀,“走,带我去。”
“爸,我没带身份证。”我还在纠结自己唯一的把柄。
“不用!”
路上,我简单叙述了过程,父亲似乎靠着座位,只想休息。这次,父亲先我一布走进了大厅,而我进入后,发现那两位民警正靠着墙聊天。但我的进入,还是让两人警觉起来。可来的只有两个人,也不觉得能构成威胁。“250”继续靠着墙,另外一人走上前来,“带上证件了吧?来,赶紧办了回去,别误了正经事儿。”
可是,父亲一把甩掉了这人迎接的手,一步一步向“250”走去,“250”好像被一只手掌摁在墙上,身体就像被压扁了似的摊在父亲眼前。父亲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是不是你动的手?”
“老师傅,有话好好说。”刚才落在一旁的民警赶紧挡在父亲和“250”之间,“咱君子动口不动手,赶紧办事。先办事,再说其他,好不好?”
但父亲就像听不见一样,“问你话呢!是不是你把我儿子推一跟头?”
“老师傅,我和他闹着玩呢,不好意思,失手了。我向他道歉。”他伸着脖子看向我,“兄弟,不好意思啊,咱不打不相识。”然后又可怜巴巴的望着父亲,“老师傅,你看,这总行了吧?”
“行,有什么不行的。”说时迟那时快,父亲电光火石之间,凭着一臂之力,用力的向外一甩,“250”就像纸糊的假人一样,“磅”的一声,摔在地上。另一位民警火速用双臂从后紧紧钳住父亲的身躯。“老师傅,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我警告你啊,你这是要付法律责任的!”
而“250”倒在地上,站起来的时候还脚下一滑,又摔了一下。看样子,他可比我的伤要重。
“年轻人,我和你闹着玩呢,不好意思,失手了。对不起啊!你看,行不行?”然后脖子向后扭,虽然看不见身后这名民警,但这位民警似乎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还不放手?”
那民警当真松开了双臂,父亲回头看着我。“去把人家扶起来。”然后对那位民警说,“我们还是来办理我妻子的丧葬证明的。户口本上户主就是我,有什么问题,您随时来家里找我。我不躲,也不跑,但是,我儿子也受了伤,我现在就只有这个儿子了,他要是有个好歹,你们俩个,一个也别想活。我不是吓唬你,我说到做到。”
(瓜皮,和平当地对地痞的另一种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