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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2013年,5月12日(母亲节)

作者:夏白桦 | 发布时间 | 2018-07-29 | 字数:3304

额头上的疤痕已经变成了一道明亮的白线,虽然用的是免拆线,依旧留下了两行蜈蚣脚一样的斑点,我恨不得在这道伤疤上纹一个壁虎。但是这样的行为估计会比二哥烫头更让人难以接受,甚至可能上街都招来警察的额外照顾。疼是不会疼了,但时不时的痒,因为这里面埋了一颗种子,还在沉默中等待滋养。

这段时间我一直没有和正名接触,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而刘一和她的家人也默许了这样的规则。每天早上正名很早就上班离开,在他离开之前,我哪怕把膀胱憋破也坚决不下楼一步。而有时他中午回家吃饭,我更是执意等待刘一将碗端上楼。我不需要她上来取,因为他走后,我自然会送下去,洗干净。

最初刘一还总是骂我,说我比她弟弟还像个孩子。后来时间长了,也就适应了,也可能是发现骂也没效果,放弃努力了。而正名,似乎很配合我的行动,就好象二楼没有任何他需要的东西,连他的媳妇都从来踏上过一级台阶。

可是一切都在昨天打破,刘一格外激动的上楼,也不敲门,推开我的房门就问我能不能配合一下。我还在纳闷发生了什么,才从她的嘴里得知今天是母亲节。这是母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母亲节,又勾起了我过往的回忆。

记得我高二那年,第一次觉得人生需要一些仪式,偷偷攒了点钱给母亲买了一束康乃馨。回到家后,母亲却并不开心,一个劲儿的追问我哪来的钱,还因此和父亲商议了一番关于我的开销问题。从此之后我再也没给她买过花,不论是生日还是节日,都是一顿饭代替。虽然我后来也得知,她在学校里没少向其他老师显摆那束花,但我宁可她对外守口如瓶,对我能眉开眼笑。

不过,都过去了,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冷冷的对刘一说:“你们过吧,想出去的话把孩子留下,我给你们看一天都行。”

“这叫什么话!我妈的节日,也是我的节日,你就不能配合一下?”

“我配合的方式就是让我的车配合,车钥匙你也有,开出去随便跑吧。我照顾孩子免除你们的后顾之忧还不行?至于你的节日,那是对孩子而言,等她长大了给你过吧,我没必要给你过。你要说七夕,那我可能还有点责任。”

“你他妈是放屁了!杨老爷,做人不能太自私啊!”

“那我换个理由,我妈去世到现在还不足百天,按老话说我现在应该丁忧,丁忧中的人不适合参与喜庆的活动。你们家不是挺重视传统么,那我也尊重一回。”

刘一的脸暗暗使劲,下颌骨快要从脸皮下挣脱出来。“你是故意的吧?”

“没有啊,我哪故意了?明年吧,过了今年,我该怎么给你过怎么给你过。你看人家六小龄童老师,闫怀礼老师去世那天正好赶上他的生日,人家后半辈子都不过生日了。这才是真感情,还好我没那么执着,你也知足吧。”

“你少给我扯那些没用的,那些明星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再问你一次,你下不下楼?”最后几个字不是用嘴唇,而是从牙齿的碰撞中诞生的。

“不去。”我挑衅的看着她。

“饿死你算了。”

几分钟后,我听到了两辆车驶出了院子,大门关上时,生锈的铁柄似乎落在我的脚边那么真实。

更真实的,是我走到二楼的楼梯口,看着隔壁院子冒出的淡淡炊烟,肚子竟然不争气的闹腾。索性回到了床上,睡眠也许是度过饥饿的好办法。

迷糊中电话响起了,我看都不看就挂掉了。结果电话继续响起,我就又挂了。但是电话那头的人似乎特别执着,不依不饶的又打,我只好拿过手机看,果然是刘一。此刻高悬的太阳从山崖的缝隙里投进些许的光,唯一的受用的却只有一只左脚。“咋了一直打,我睡觉呢。”

“你睡觉有多重要?我弟撞车了!”

我险些就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但确实装不出关心的善良,只能学着医生对待病人的口气:“伤到哪了?”

“倒是没受伤,但是咱家的车废了。拖车刚拉走,你千万别和你爸说啊!我们正想办法处理呢。咱家的车有全险吧?”

“有,保单都在,你自己看吧。”刘一为什么会让正名开我的车?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挂掉电话后,我拿起书,却发现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即使大声朗读,也很难有一个字走进耳朵里。我的心绪越来越乱,渐渐开始迷失。以前总听人说摊上个小舅子如何如何倒霉,现在,我开始相信了。

临近六点,这一家人才回来。我站在二楼,带着胜利者的惨痛胜利俯视着他们大大小小七个人从车里变魔术一样钻出来。我向刘一招手,示意她上来说话。而她,也很乖巧的将莲芯交个岳母后走了上来。我在最后面看到了正名,抱着半个没吃完的蛋糕,脸上依旧很轻松。相比之下,我反而像是那个撞车的人。

我拿过刘一的手机,我知道她一定会拍照。果然,我看到了一个猪鼻子一样的车头,两个气囊疲软的搭在操作台上。前轮也爆掉了一个,轮胎上一道黑色的裂痕和我头上的伤疤有三分相似。“谁让你弟开咱们的车了?”

“他想开了就让他开开么,你问这个干啥?反正有保险,让保险公司赔就好了。重要的是我弟没出事,是不是?这万一要是我弟有个意外,这一家老小你能养活得起?”

确实,我扪心自问,如果照顾两位老人,我或许能够心不甘情不愿的坚持下去。但是如果是他的老婆和孩子,我真的说不定会变成一个坏人。“撞得这么严重,这是撞哪了?”

“他喝了点酒,路过一段修路的地方,没注意,掉沟里了。把我爸也给吓了一跳。”

“他是不是傻,开车喝什么酒!一点常识都没有!”我不禁大喊起来。前几天网上刚公布了一个案例,也是有人借朋友的车,结果酒驾撞死了。结果死者家属反而将车主告上法庭,要求巨额赔偿,结果法庭还支持了部分诉讼请求。让我这个对法律一窍不通的人困惑的同时,也在担心正名媳妇会不会也是那样的家属,那我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嚷什么!没事倒好了!最重要的是人没事!”刘一走到外面看看,见院子里没人,这才回来继续跟我说。“老公,我的意思是,这个钱,反正有保险公司赔,了不起就是咱们明年多出点保金。你千万别跟你爸说,行吧?”

“你爸你妈什么情况?”我试探着问道。

“我爸还好,我妈都吓蒙了,这才缓过来。唉,最近怎么回事儿,咋事事都不太顺,过两天,我妈让我陪她去庙里拜拜。”

“封建!愚昧!”我再也忍耐不住了。“这是菩萨的事?这是你们自己的事,喝了酒还让他开车,你们一家都惯着他!咋了,觉得你们家公安局有人,撞死人没事是吧?这可好,撞到自己头上了吧?”

“你怎么说话呢!”刘一委屈的泪水比曹操还来得快。

“你先听我说完,别给我掉泪,最近看的多了,不相信了。”但我还是转移了视线,却看到她眼角不知何时增添的鱼尾纹,和用面膜也不能抚平的眼袋。“这就是你爸你妈把你弟惯坏了!什么都依着他。出了事还求菩萨,菩萨让你喝酒了还是让你酒后驾车了?你也别说我小气,我就问你,车子撞成这个德行,别说我,这是要大修的,修好了你敢不敢开?”

“我也不敢开,要不咱卖了吧?哪怕便宜点卖给我弟呢,他早就想换车了。”

“又是你弟!还是你弟!什么都是你弟!你弟是你的祖宗还是怎么着?我算是看透了,你和你妹就是你们家生你弟的添头。我告诉你,这个车,修好了我也不要了!你放心,我不和我爸说,他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自己开沟里去了。行啦吧!”我觉得我的嘴角都被自己肌肉扯开了一道,有血水正在慢慢溢出。

“老公,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刘一委屈的双手捂住了眼睛,但是却没有任何作用。泪水即使被拍扁,也还是接受了重力的牵引。

“我还要咋说你呢?我够意思了!你也不用卖了,车子送他了,算我给他上礼了,我祝他一路走好!”

“啪”的一巴掌,毫无防备的扇在我的脸上。我一时没站稳,靠在墙上,不可思议看着刘一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沾在她洁白的牙齿上。“滚!”

行李箱就在脚边,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比来时的打包速度要快。没有整理,只是填鸭式的塞进去,只要拉锁不会半路崩开就行。

“请让让!”

“你真的要走?你不要我了?你不要孩子了?”

“是你让我滚的。而且,这么多天,确实太打扰了。这个地方,或许我从来就不该来。”

我提着箱子下楼,看见岳母还在厨房里闷头和面,几缕白发从额头吊至嘴角。不敢向偏屋走去,怕看到莲芯自己会心软。但我竟然看到正名抱着他的儿子在主屋骑大马,一脸的幸福,却让我更加恶心。回头看,刘一站在楼梯口,似乎在等我最后的决定。人生没有什么决定能轻易做出,但此刻,我不后悔,我缓缓拉开大门,锈蚀已经被我的愤怒润滑的没有一点剥裂。

趁着天还没黑透,应该不会有车会撞到我,我也应该能找个去处。

该回家了。我打开手机看时间,却发现自动更新的系统安装了黄历,提醒着今天:诸事不宜。老人家的智慧,有时候,确实该听的。